夜凉如水,山间风疾。姚元晖和韦楷泽出得帐来,只觉脖子上凉嗖嗖的一片,相互对望了一眼,发觉对方竟都是满额的冷汗。头顶上此时已然是昏黑一片,军营中己点起篝火,火光下的天空中星光零落稀疏,只是偶尔间有黯淡的光晕隐现,在挣扎闪灭。
“今夜职责在身,一切从简。你们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先到偏帐去用些干粮,歇息一下,也喝口水润润嗓子。”解子文在他俩身旁说道,“待得到了京师,移日兄弟我在聚丰楼给你们洗尘。”
姚元晖长长呼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岂敢有劳大人。”
“敢问大人,”韦楷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跟在他们身后说道,“究竟是何事物惊扰神都?”
“我并没有亲眼见到妖物,”解子文边走边说,“只听说其物青面披草,灰赭赤身,粗拙狰狞,现身时披风带雨……”
“渭州解氐乃国之辟邪大族。”姚元晖终于明白为何营里摆放了两具伏远弩,却皱了眉头问道,“魅邪惊扰神都,大人应是擒魅一大助力,为何竟不曾得会?”
韦楷泽吃惊地道:“大人居然是出身于渭州解家?”
“只是旁门别支,与嫡门正宗差之甚远,不足挂齿。”解子文似乎不欲多言自家出身,伸手拨开帐帘让过二人进入,便叉开话头说道,“大安州战火正酣,尤将军与我和你等一样因公返京,不过是恰逢其会。”
姚元晖疑惑地问道:“大人不是在龙骑卫当职吗,怎么又与大安州有了牵扯?”
“我返京不足一年,便随军营抽调到大安州受虎贲卫洛大将军节制,现已两年有余。”解子文的声音略有些嘶哑,“虽则如此,我依旧在龙骑卫编制,故返京后仍该当值。”
韦楷泽瞟了姚元晖一眼,问道:“但尤将军不是在虎贲卫任……”
“靖安侯三年前迁龙骑卫大将军……坐。”解子文指了指帐里的藤垛,从一个食囊中取出干粮食水递到他们手里,声音低了下来,“龙骑卫八大营已抽调其一,朝里大抵还得再抽调一个大营到大安州,尤将军或有机会迁升中郎将。只是这样骤升高位,以靖安侯的个性,尤七少能否如愿,犹未可知。”
靖安侯尤克里里,从龙以来为宫廷监牧二十三年,给皇帝牵马坠蹬,虽然是宠臣,但品阶一直不高。直到十一年前,才被皇帝指为东宫卫率,今上八年前登基后迁奉宸卫大将军,又一载才封侯。他是唯一一个在金銮殿上对皇帝不称臣而自称奴才的臣子,还顶着个超品的一等侯爵!就为这,那班御史言官以“不守礼制”为由已经弹劾了他不下三次。每次皇帝都会照例罚其半年俸禄,只是其后不出十日,皇帝就会以各种名目从少府掏钱又赏还给靖安侯——少府是皇帝的私人钱袋,皇帝怎么花钱百官管不着——以至于后来那班御史言官两眼一闭,都不吃这对主仆的狗粮了。
韦楷泽不知道这些,只关注重点:“看来大安州的战事很吃紧呀。”
姚元晖没说话,只是咕咚咚地喝了一大口水,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卑职出去透透气。”
“你呀,离家五年,是怕‘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吧?”解子文看出他的心头郁闷,说道,“走,我带你去远眺一眼神都,虽然只是一隅,也算能聊解一下你的近乡情怯吧。”
“头儿,”韦楷泽捧着一堆东西,淌了一口的涎子,“我能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吗?”
“你歇着吧……东西不可离身。”姚元晖两步就跨出了帐子。
“是!”
解子文领着姚元晖来到营帐的另一侧。那里视野开阔,莉妮亚的月影弯钩已在远方的山头上升起,淡紫色的光辉带了点漫散的灰涩,流水般地幽然洒落。从西子铺上一眼眺望过去,远方神都高耸的宫阙殿阁和错落的民居院楼在暗淡的颜色中若隐若现。
犹是家园在目,姚元晖仍然不自觉地朝来时的官道睃了一眼,颇有些心不在焉。
解子文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问道:“你来时……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物?”
姚元晖摇摇头:“只是感觉不太好。”
“小心无大过。”解子文说,“你出身羽巾,六感敏锐,既然有感,必是有因。”
“大人也知道,卑职不过是资质愚钝的弃徒,习武入世实是不得以而为之。”姚元晖眉目深忧,“岱苍山盘踞方圆千里,峰高沼深,时有龙蛇。只是今天烈日炽盛,山中竟还是有邪煞汹涌,使得百物潜伏,天上居然连只飞鸟都见不到。许是我杯弓蛇影,但妖魅蛰醒,应气而变,岂非无因?”
解子文沉默倾刻,才说道:“凡物必有数,当顺乘其势。雷鼓恶气,岂能明于日月?”
“大人教训得是。”姚元晖叹了口气,然后垂首致礼,说道,“大圆正静,方可通达八极。”
“自家兄弟,何至于此。”解子文见他拘谨,禁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你老兄真没看走眼,此物或许就潜匿于岱苍山中。”
姚元晖自接令返京后便一路忐忑,进入岱苍山后更是心气浮躁,只觉得芒刺在背。他出身羽巾,虽然资质欠佳,根基不深,但所学所立已深埋骨髓,如影随形。当下所感所得虽并非如是,但却不是当务之急,也不争辩,只回道:“大人明断。”
解子文对他敬小慎微的个性知之甚深,见他言不由衷,也不以为怪,正要岔开话题,就听背后有人问道:“所谓‘魑魅魍魉妖精鬼怪’皆为妖属。以大人揣测,此物会是何精怪?”
解子文和姚元晖回过头来,看到韦楷泽一边擦着嘴一边朝他们走来:“卑职常闻姚头说世间有妖、精、怪、兽诸等异类,我是福缘浅陋,从不曾得与闻,此番头回上京便撞上这档子事,也希望能好好看看,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