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采薇在黑暗潮湿的船舱中勉强睡去,而陵城之中,苏景却疯魔一般沿着泗水河一路东下,疯狂搜寻。
苏景无数次懊恼的指责自己不该站的太远,否则不会让张采薇在他身旁被人掳走。
当时他一听见秦双双的哭喊声就冲向了河边,但是等他赶到之时,张采薇已经不见了。
他迅速沿着河边搜索了一遍,在离她们说话的地方不远的河滩上发现了泊船的痕迹。
泗水河很宽,天色又暗,他沿着河边追了很久都没找到任何线索。
他发了信号叫许术带了人过来搜索,又找了快船沿河而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追到。
江上寒风阵阵,这一夜又似乎要下雾了,冷风中夹杂的水汽将他一头杂乱的头发打湿,他却浑然未觉,只是一双眼扫视着江面,生怕错过半点蛛丝马迹。
许术站在苏景身后,看着自家老大周身凌然如同实质的杀气,仿佛又见到当年战场上的鬼面修罗,不由担心不已。
“老大,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张小姐那样聪明,绝不是普通的闺中少女可比,想必一定能逢凶化吉!”
然而这安慰并没有半分作用。苏景只是注视着前方河水,一言不发。
秦双双对他讲过,那黑衣人本来是要抓走她们二人,并不仅仅是针对她,所以她们碰见的,极有可能是人贩子。
他对人贩子有着比别人更多的恨。
十三岁那一年离家,是人贩子将他卖到了私矿,让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想到张采薇可能会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他就浑身颤抖,压抑不住心中想要吃人的那头猛兽!
她是他心底深处唯一的净土,是让他神智清明的那一道光!
多少个黑暗的日日夜夜里,他的心仿佛要被黑暗吞噬之时,只有那一道光,让她不至于沉沦。
他是爱她的,比她想像的要深很多,也早很多。
早在他还是自卑的苏家小胖子的童年时期,她就是他仰望的神邸。他起初只是羡慕她,后来慢慢的佩服她。再后来他身不由己,满手血腥,她便成为了他对所有美好的寄托。
他一次次拒绝她,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心中那点卑微的念想。
他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地狱,她不想毁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江风刺骨的冰冷,江面上雾气越来越重,苏景眼前只看见浓雾翻滚,河水潺潺,再不见它物。
一夜急行船,他们丝毫无所获。
“你乘小舟上岸,通知秦知府,叫他调动衙门所有人沿河寻找!他们乘船顺流而下,所有能泊船的地方都派人仔细搜寻!”
顿了片刻,又从怀中搜出一块小小血玉。
许术一见,却脸色一白,双膝一曲就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将军!”
苏景挥一挥手。
“无需多言!你带着血玉,去召集陵城附近的赤血军,叫他们暗中搜查陵城及附近城池所有的青楼妓院,赌场酒肆,包括明娼暗阁,就算把陵城附近的城池都翻过来,也要找到采薇!”
许术心中震惊不已!
这血玉乃是赤血军的信物,没有它,就算皇帝亲临,也指挥不动赤血军。
自被遣散之后,赤血军化整为零,化身平民分散各地隐匿,苏景就算数次遇险也从未拿出来用过,这一次却为了那张家小姐冒着暴露赤血军的危险行事!
许术早看出来自家老大对这位张小姐不一般,却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
许术不再多言,领了血玉去办事。
只希望能快些找到这位张小姐,不然还真不知道他家老大能做出什么事来。
平安被虏那一晚的事许术还历历在目,那一身是血犹如地狱恶鬼的身影许术一辈子也忘不了。若是这位张小姐再有个好歹,真不知道这陵城又要染上多少鲜血!
想到此处,许术脚步更快了。
……
张采薇早上是被冻醒的!
虽然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但船舱中不见天日又阴暗潮湿,入夜之后格外阴冷。
张采薇从稻草堆中坐起来,旁边许安和孙小果搂在一起相互取暖,此时也睡得不安稳。
甲板上想来天已经亮了,有几缕光线透过甲板的缝隙投进来,船舱中已经模糊看得清一些影子。
张采薇打量四周,角落里挤着几个年轻女子,大都粗衣布衫,想来都是贫困人家的女子。她们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偶尔抽泣几声,想来睡的也不安稳。
张采薇摸了摸手腕上的臂弩,昨天天太晚,那些黑衣人抓到她就直接丢进了船舱,没有搜她的身,今日肯定会有人来看她身上有无财物。
她既然想顺藤摸瓜就不能太早暴露身份,扮猪吃老虎才是暗探的生存之道。
四周看了看,张采薇将臂弩取下来藏在了船舱一处缝隙处。
木镯子并不显眼,所以并不怕。
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墨晶,这东西认识的人很少,普通人看来不过是块不起眼的石头,应该不妨事。
想了想还是将墨晶从衣领里面取出来,放在了外面。
外面传来脚步声,张采薇连忙躺下佯装睡着。
头顶上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木楼梯吱呀几声,有人走了下来。
船舱中众女子睡得并不熟,是以一有人下来就都醒了,此刻见下来的是一个婆子和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都吓得往角落里缩了缩。
张采薇也不再装睡,将许安和孙小果推醒。
许安睁开眼一见那婆子却是吓得一哆嗦,就往张采薇身后躲了躲。
张采薇见她如此也朝那婆子看去,却见她约摸四十五六岁年纪,全身上下珠翠环绕,胖胖的手指上戴了几只硕大的碧玺戒指,手指都合不拢。
她一张脸胖得跟包子一样,硬是不见半点褶子。
她脸上也不知道抹了多厚的粉,白的有些瘆人,一双小眼睛像是镶嵌在包子上的两粒绿豆,闪着阴毒的光。
见张采薇似乎并不像别的姑娘一样害怕她,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兴趣。
“这就是昨儿个夜里抓回来的姑娘?”
那婆子冷冷的问话,后面跟着的中年男子似乎很是怕她,忙过来回话。
“袁嬷嬷,这就是昨儿个晚间抓到的,还有那边那个也是一并抓的,您看看可还行?”
那袁嬷嬷却是鼻子里冷哼一声。
“后面这个还可以,不过这一个看着年纪有些大了,相貌也是一般,恐怕东家不会喜欢!”
那黑衣的男人一惊,扫了张采薇一眼,讨好的对那袁嬷嬷道:“这丫头年纪虽然说年纪稍微大了一些,不过看着是个书香门第的女子,是那些个乡下的丫头没法比的,说不定客人们觉得偶尔换换口味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那袁嬷嬷又是哼了一声,不满的瞪了一眼那黑衣男子。
“要不是你们将那两个小蹄子玩死了,我们又何须再抓这两个来凑数。到时候东家不说还好,若是东家有半分不满,仔细你们的皮!”
那黑衣男子点头哈腰连声称是,又从怀中摸出一定银子塞了过去,那嬷嬷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那嬷嬷装模作样的放好了银子,向张采薇与孙小果努了努嘴道:“搜一搜她们的身,莫要藏了什么利器,到时候一个想不开自杀了,给我们添麻烦。”
那男人上前来正要搜张采薇,张采薇却向后退了半步。
“嬷嬷且慢!”
那袁嬷嬷没料到张采薇这般胆大,竟然还敢主动与她说话,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你这丫头倒是有趣,竟然不怕我。”
张采薇向前两步,脸上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
“嬷嬷这般慈眉善目,也没什么可怕的。”
那袁嬷嬷听了哈哈大笑。
“你这个丫头倒是嘴甜,我袁嬷嬷干这个行当半辈子,倒是第一次听姑娘说我慈眉善目。说说吧,你有什么事?”
张采薇向袁嬷嬷行了一礼,才开口说道:“我父亲虽然是个教书的,但我平生最是仰慕豪爽大义的女子,我方才一见嬷嬷,就觉得甚是投缘。看嬷嬷谈吐气势,就知道嬷嬷必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故心下慕之。然这位大哥形貌赫人,我心中害怕,不知道这搜身之事能不能劳烦嬷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婆婆身上戴的桩桩件件无不显示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反正也得在此处待一段时间,讨她欢心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那袁嬷嬷果然颇为受用,哈哈笑了几声。
“你这丫头果然有趣!”
那袁嬷嬷顿了一会又警惕的道:“你这丫头该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常在河边走,袁嬷嬷向来小心敬慎。
“嬷嬷看您说的,我一个小女子,能耍什么花样。”
“再说嬷嬷这次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袁嬷嬷诧异的哦了一声。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你说说我怎么救你了?”
张采薇暗中掐了掐大腿,酝酿了一下情绪。
“嬷嬷有所不知,我爹爹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最是嫌贫爱富,为了银子,竟将我嫁给城东年逾八十的老员外做妾。我原本有心仪之人,且听说那老员外有些特殊癖好,这几年已经折腾死好几个小妾了,我心中害怕,就约了我那三郎私奔,谁知道他竟然夺了我的细软独自跑了。我生无可恋,本来想投河自尽,与好友在河边惜别,就被这位大哥带了回来。”
张采薇说得声泪俱下,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了。
“我无处可去,袁嬷嬷若肯收留我,自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您大恩!”
张采薇一双真诚的眼望向袁嬷嬷,倒是让她楞了一楞。
“她说的可是真的?”
袁嬷嬷向身后的中年男子问道。
“我们当时发现她们,她确实与另一女子在河边哭泣。”
张采薇说得半真半假,再说昨日里天黑,她与秦双双坐在一处,他们必定分不清是谁在哭。
袁嬷嬷听他所言,对张采薇的话也信了几分。
她一个女人,手底下都是男人,确实多有不便,如果有个贴心的丫头在身边端茶递水的,却也方便许多。
落魄之时三分恩,将来若只得五分回报,也是比划算的买卖!
想到此处,袁嬷嬷上前握了握张采薇的手。
“你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你也莫哭了,你既然说与我投缘,我今日收你做我的干女儿,将来也绝不叫这些臭男人们欺负你!”
张采薇装出十分感动的模样,试了试眼角泪水。
“如此,便谢过干娘了!”
张采薇见这一出戏有了意外的收获,心中也是宽慰,好歹不负她抹黑自家老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