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采薇无奈的按了按额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远离厅中乱糟糟的局面。
“你又在胡闹什么！”
张采薇抬头望去，却见二楼的走廊上，贵公子仲抒怀正一脸阴沉的望着楼下的杨悦兮，脸色沉得都快滴出水来。
杨悦兮本能的缩了缩，不知为何她有些怕这位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的世子大人，他从来不待见她，从前她是杨家大小姐的时候就是，如今她成了未来的太子妃，他还是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尤其是最近几日，因为她几次三番对张采薇出手，他对她似乎用尽了所有耐心，昨日夜里竟然欲命人将她丢出客栈，要不是她随身的嬷嬷拦着，他可真的不会对她客气。
杨悦兮不悦的撇了撇嘴，下意识的往嬷嬷身后退了退。
“我可没有胡闹，这掌柜违反律法买卖人口，我正要将他送官！”
仲抒怀偷眼看了看厅中四平八稳坐着的苏景，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这个不怕死的女人，倒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个处境！
如今的苏景可不是陵城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小捕头了，他如今全家被杀，与他们那是血海深仇的仇人了！他没出手灭了他们已经是他们走了狗屎运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居然还三番五次的去主动招惹他们。
这几日要不是他拦着，她都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想到此处，仲抒怀的手紧了紧，握着栏杆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大人，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啊！”
掌柜的一见有人出来阻止杨悦兮，知道是个做得了主的，忙挣开钳制，几步就冲到了仲抒怀跟前。
仲抒怀看着面前哭得满脸鼻涕泡的掌柜，头更疼了。
偏偏，他在朝中还领了个闲职的，平日里他爱管不管，但是今日苏景在此。
他，不敢！
“你有何冤屈，从实说来！”
仲抒怀不动声色的提了提下摆，生怕沾到掌柜的鼻涕。
那少年听仲抒怀问话，却抢先一步，也是跪到了仲抒怀跟前，又将那典妻票子递到仲抒怀眼前。
跑得太快，还向仲抒怀身上甩了好几个泥点子。
“大人，大人，你要给小民做主啊！小民的娘亲在王掌柜处，小民只想要回娘亲。”
要回？？？
张采薇眉头皱了皱。
物件才是要回，他的娘亲难道不是应该是接回？请回？
张采薇不动声色，继续眼看着仲抒怀给他增加无形的压力。
仲抒怀抖了抖衣服。
“王掌柜，钱氏现在何处？”
王掌柜缩了缩身子，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出钱氏在哪。
仲抒怀很是不耐烦。
“你说你冤枉，又不肯说冤枉在哪里，只是执意狡辩，你若再不说，也不必送府衙，本世子手下就有几个用刑的好手，不怕你不说！”
仲抒怀眉宇间显出几分狠厉之色。
他说破世子的身份，王掌柜更加惊恐，头磕在地上碰碰作响。
仲抒怀的人可不管这些，得了世子大人的令，转回身就去拿了趁手的工具就向王掌柜而来。
“大人，不要！”
小斯们正要动手，却突然从后堂跑出来一个中年妇人，一把推开了正欲动手的小斯，挡在了王掌柜身前。
那妇人约摸二十多岁年纪，身段窈窕，鹅蛋脸上柳眉轻攒，一双杏眼此时盈满泪水，此时拦在王掌柜身前，却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那少年见了来人却是一喜，一把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妇人的双腿。
“娘亲，你可算出来了，快跟儿子回家吧！”
那妇人一惊，挣了几下却没有挣开。又怕那边小斯对王掌柜动手，只得对那少年唾了一口。
“呸！谁是你娘，我钱丽娘才没有你这种畜生不如的儿子！”
闻听此言，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难道他们不是在解救落难的可怜妇女，却为何这落难妇女并不想被解救？
仲抒怀也是一愣，回过神来忙令小斯拉开几人，只让那妇人仔细说来。
那妇人虽然看着有几分胆怯，到还算得上是落落大方，只理一理裙摆，跪在了王掌柜身侧。
“回大人，民女钱丽娘，乃是李大牛娶进门的继室，并非李全喜的生母！”
众人看看那叫李全喜的少年，又看看钱丽娘，她二人看上去相差不过十来岁，却是不像是亲生的母子！
“你虽然不是她亲娘，不过你既为李家继室，他叫你一声娘也是应当！你看看那典妻票子可是真的？”
仲抒怀也觉出其中有异，于是命李全喜拿出典妻票子给钱丽娘看。
钱丽娘只瞟了一眼，就点了点头。
“回大人，这典妻票子是真的！”
仲抒怀舒了口气。
“既然典妻票子是真的，那如今典期已到，你就随你继子回家去吧！”
话音一落，李全喜脸上一片喜色。
钱丽娘眼中却闪过一片惊慌之色。
“大人，不要！”
王掌柜与钱丽娘同时开口。
“怎的，你在王掌柜家过惯了好日子，不愿意再回你夫家过穷日子不成？”
仲抒怀皱眉。
这少年衣不蔽体，一看就是家境贫寒的，而这钱丽娘衣着打扮虽然并不华丽，但齐齐整整，没有一个补丁破损，而且她脸色红润，很显然在王掌柜处生活尚算不错。
想到此处，仲抒怀不由得对钱丽娘多了些鄙视。
那钱丽娘却是低着头，良久，才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大人，民女钱丽娘，请大人做主，我要与那李大牛和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莫非这钱丽娘当真如仲抒怀所言，嫌弃夫家贫寒，贪图王掌柜家的安逸日子这才要抛夫弃子？
想到此处众人看向钱丽娘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鄙夷。
仲抒怀更是从鼻孔中冷哼一声。
“荒谬！和离可不是你说离就能离的！更何况你这等嫌贫爱富的行径，若是人人效仿，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那钱丽娘却抬头看一眼王掌柜，忽而像是下定了决心。
“大人若是能判民女与那李大牛和离，民女愿意剃发为尼，此生常伴青灯，绝不另嫁！”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这个年代，出家的女子下场往往十分凄惨，更何况若是背负了抛家弃子的名声，不光是对自己，对娘家的名誉也是极其不利的。
“你可是另有隐情？”
都到这份上了，仲抒怀若还看不出这其中有问题，就着实只能算是个蠢材了。
只是那钱丽娘却低头不语。
王掌柜却是坐不住了。
“丽娘！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那庙中的日子岂是人过的，你就说了吧！”
说着向前膝行几步。
“回大人的话，丽娘虽然是草民租来的典妻，但也是草民妻子的表妹，自从来了草民家中，草民一直是当妹妹待的，从无越矩之处。”
“既如此，你又为何租了她做典妻？”
仲抒怀问。
王掌柜看了一眼钱丽娘。
“这其中缘由还是由丽娘来说吧！”
钱丽娘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
“大人，这其中缘由，还是要从我娘家说起！”
“我娘家钱家是本地大户，在这宿州府中颇有些田产，我母亲是本地一个小商户的女儿，嫁与我父亲时，倒也是门当户对。后来我父亲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富有，就开始嫌弃我娘亲小门小户，直到后来我父亲为了取县承的女儿，便将我母亲贬为了妾室！我还有个年幼的弟弟，可自从那县承之女进了门，我与弟弟不仅由嫡便庶，更是常常受她虐待。我生母柔弱，没几年就去世了，我年方十五之时，就被她以幼弟要挟，嫁给了李大牛做继室！”
“那李大牛是她娘家管家家的亲戚，刚刚死了妻子，年纪大我许多不说，还贪杯好赌，每每输了钱回来都要拿我出气，在李家的日子，我常常遍体鳞伤，好几次差点被他打的活不过来！”
说着那钱丽娘稍稍挽起袖口，露出手臂上的伤疤。
“我身上还有许多伤疤，大人之后可命人查看！”
“我在李家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几番想要自我了断，但想到在钱家的幼弟，不得不忍痛活着。”
“后来李大牛因为欠了赌债被债主追打，伤了命根子，从此不能人道，但他对我的虐待更频繁了。更没想到的是，那畜生不如的李大牛，竟然还说要将我给了李全喜，将来好为他李家生儿子，反正都是他李家的种！”
那钱丽娘说到此处一双厉眼瞪向李全喜，想来是恨极了。
“我钱丽娘虽然不是出身名门，但自小得娘亲悉心教导，怎能受如此侮辱！我几次逃跑不成，却只换来更凶残的毒打！”
“那李大牛见我誓死不从，又看那李全喜年纪尚小，便动了从我身上捞钱的心思，欲将我租与别人做典妻！”
“幸好当时我娘家表姐来看我，见我处境艰难，便央求了姐夫假意租借了我！”
“表姐与表姐夫鹣鲽情深，这些年我在王家只是照顾表姐，与姐夫从无越矩之处，还望大人明查，莫要为难王家人！”
那钱丽娘说着扣了几个头，直直望向仲抒怀。
仲抒怀眉头紧皱。
按这钱丽娘所说，这李家人行了如此不顾伦理之事，却要来他这里演着出戏，却是畜生不如了！想到自己被这种人利用，不由得语气也冷了几分。
“李全喜，你有什么要说的？”
那李全喜虽有些心虚，但借了几分混劲，竟然也不怕。
“庄稼汉子谁不打老婆，我爹娶了你回家，你自然是我李家的人，我家穷困潦倒之时，你为家中生计去做典妻又有什么不妥，如今典期已到，你自然要随我回家的。至于你说我爹爹逼迫你给我生娃，只是你自己胡说八道而已！”
那钱丽娘见李全喜如此胡说八道，不禁气红了脸。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请大人找街坊邻居问一问就知道了，那李大牛打我之时从来不曾回避，整个乡里人人都知道，他追打我时不只一次说过，要不是要留着我给他儿子做媳妇，早就打死我了的这种话！”
仲抒怀满脸不悦的望向李全喜。
“她说的可是真的？”
邢讼之事并不是他所长，要不是今日苏景在此，他都懒得理会此等闲事，见那李全喜似乎要抵赖，早已失去了耐心，抬了抬手示意身旁小斯，打算这李全喜不招供就用刑。
李全喜毕竟只是个孩子，见仲抒怀似乎要动真格的，哪里还坚持得住，往前爬了两步就要抱仲抒怀的大腿。
世子府的人哪里容得下这等草民碰他们世子大人，忙出来阻拦，其中一人明显是个练家子，只一脚就将李全喜踢出几丈远。
那李全喜趴在地上许久，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张采薇眉头皱了皱。
这位世子殿下分明是将这几日的不顺都发泄在这少年身上了。
“事实既已清楚，钱丽娘就暂且在王掌柜处住下。其中细节本世子自然会交代地方知府去查验，本世子不便插手地方事务，所以不做判决。李全喜，今日你且先回去，之后定会有衙门的人去寻你父子二人。”
仲抒怀说着转身上了楼，还顺带着将一旁的杨悦兮也带了上去。
杨悦兮今日在张采薇面前丢了人，也不再闹腾，乖乖的上了楼。
世子府的小斯将那少年丢了出去，也不管他是不是还能行走，关上了门也跟着上了楼。
大厅中一时又只剩下苏景张采薇一行人，和跪在厅中久久回不过神的钱丽娘及王掌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