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师傅中的毒与宫中有关?”
张采薇背靠着苏景,无力的靠在床沿上。
三天了,她终于有勇气听一听关于师傅之死的详情。
苏景握紧她手,看着她憔悴了许多的脸,只恨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青青已经检查了师傅的遗体,她身上并无其它伤口,乃是中毒而死,毒是从手指渗入。”
“那毒名唤醉蝶,无色无味,极其稀有,并非有钱就能买到,近百年来,也只听闻宫中出现过。”
“据闻,太祖早年有一位宠妃,因为生了重病,无药可医,太祖怜惜宠妃受病痛折磨,历经艰辛让人寻来此药,给宠妃服下。一来,中此毒之人会毫无知觉的在睡梦中死去。二来中毒之人死后几日,尸身会散发淡淡香味,那香味也有剧毒的,可防止有人盗墓。事后太祖将此药方焚毁,所有余药皆收入宫中,民间再无。”
“我们发现师傅遗体时,师傅遗体中的毒性刚好激发出来,幸好你随身带了墨晶,不然那一日,我们二人恐怕都难逃毒手!”
苏景小心观察她神色,见她正担忧的望着他。
“我无事,当时你刚好抱着我,那墨晶对我也有些用处,我体质比你好许多,又及时喝了范大夫的药,并无大碍。”
见她听见师傅死因,神色尚算平静,他抚了抚她额前碎发,继续说。
“你师父借住在城外的一户人家,那家人只有一个老妇和盲女,那夫人发现你师傅死亡,于是报了官,京中巡查司未查出师傅死因,又没有查出身份,便以突发疾病暴毙结了案,送往了义庄。”
“那醉蝶之毒初时是查不出异样的,若不是我们及时查到了你师父行踪,她此时恐怕已经入殓,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所以,你师父之死恐怕另有隐情,绝不是因你而死!”
张采薇木然点头,眼中蓄满泪水。
“我想去看看我师傅!”
苏景扶她起身,为她简单梳洗。
陈怀墨的遗体被安置在后堂厅中,因为尸身有毒,只能放置在密封的水晶棺中。
张采薇将脸贴在棺盖上,水晶棺中,陈怀墨的脸仿若生时。
“师傅,采薇来得晚了!”
“师傅你放心,采薇一定帮你找到你的女儿,为你完成心愿!”
“采薇也一定查出杀害你的凶手,师傅你放心,你放不下的事,采薇都会替你做。。。”
张采薇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她明白,从今以后,再也无人能在她迷茫时能为她指路,她的人生,再无明灯。
等陈怀墨的事处理好,张采薇在苏景的陪同下,以死者徒弟的身份,前往皇宫,击了那登闻鼓。
既然此事与宫中有关,那她绝不让这件事就这么默默的过去!
她要让那害死师傅的人日日夜夜,惶恐不安!
前赤血军首领苏景苏将军的妻子敲了登闻鼓告御状!
在苏景的刻意宣传下,此消息一出,京城中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皆奔走相告,不仅仅是军政两届不敢掉以轻心,就算京中贩夫走卒也是张起耳朵时刻关注着。
而皇宫之中,张采薇经过重重宫门,正一步步走向大齐的权力中心。
她知道她迟早有一天要踏进这宫门,却没想到,是如今这番景况。
她脊背挺得笔直,双眼直直望着眼前琼楼玉宇,雕梁画栋。
她心中的恨点燃了她眼中的火!
就让她以这样的方式,打开京城的浴血篇章吧!
她虽然只是平民之身,但绝不允许权力随意践踏!
走过高高的玉石台阶,苏景与张采薇二人望着闻政殿高高的大门,互望一眼,相视一笑,一起举步踏了进去。
先祖有令,若有百姓击登闻鼓,皇帝必须亲自查问!
而今日,这闻政殿中人到的特别齐全。
除却文武大臣,后宫之中,居然也有不少人立于其中。
很好!
她就是要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下不了台的究竟是谁!
张采薇与苏景上前,以平民之礼跪拜。
皇帝已经年逾五十,许是操心太过,两鬓已然斑白。
他眼下有些许乌青,一双丹凤眼中尽是戾气。
皇帝死死盯着台阶下的苏景,想到虽然已经被分解到各处但丝毫不受控制的赤血军,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苏景回京已经月余,他的动静他时刻都关注着,他明白他此番回京必有大动作。
他命人日夜监视,眼见他回京之后虽然大张旗鼓的宴请旧部,却丝毫不避讳各方监视的势力。
他不能以他宴请旧部为由处罚他!
他不谈任何朝中之事,仿佛只是叙旧。就连去拜会三皇子,也只是在悔过寺外众目睽睽之下简单叙话。
他回京之后没有做任何与朝政有关之事,可是近月以来,他插入军中的好几位近卫军将领发生意外,之前被打散收编的赤血军却诡异的异常沉寂。
可是北疆频繁传来消息,边境处梁人骚扰越发频繁。
他的天下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他知道是他,可是他没有证据!
大齐太祖以武立国,安定之后,天下被有武功的世家割据,势大欺主。之后太宗、高宗致力于削减世家,颇有成效。
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之时,朝堂受世家把持,他虽身为太子,但当时世家出生的张贵妃生下的四皇子在朝中势力却远盛于他,他从小饱受欺凌,隐忍图谋,终于灭了剩余的几大世家,一步步登上了皇位。
为了皇权,他脚下白骨累累!
他上位之后,为避免旧事重演,重视文治,削减武功。为避免后宫干政,他后宫中的女子都是没有多少背景的普通官宦之家。
可是削武之后,周边众国频犯。
大齐本非大国,疆域也并不辽阔,太祖开国至今也不过一百多年而已。
太祖以武治国,震慑周边百余年,然而如今削减了武功的大齐像一只没了牙的狼,周边列国再也按耐不住,都想过来咬一口。
尤其北疆,十年前,北疆大举进犯,大齐连失四五座城池,朝中无人可用,是当时年迈的左丞相韩佩以文代武驻守北疆,才守住了大梁进攻。
当时年仅十八岁的三皇子亦请愿跟随,韩佩死后,三皇子齐守接管北疆兵权,并设立赤血军。
北疆守住了,周边列国受到威慑不敢妄动。
皇帝明白此时他应该迅速整顿军事,发展武装力量。
可他被世家压制怕了,于是将军权全部交给了他毫无背景的三儿子齐守,想着只要他拿捏住这个儿子,军权就永远在他手中。
他认定齐守外祖家无人,绝不会有外戚弄权的情况。
可是他生的好儿子啊!
他并不甘心只做一个闲散王爷!
皇帝斜睨了一眼立在贵妃身后的齐守,心中一阵烦闷。
如今三皇子羽翼已丰,要不是他从中翰旋,太子早已无力与之抗衡。
而三皇子如今的势力,有一半都来至于眼前跪着的人。
苏景!
皇帝身侧,大太监黄广盛一甩手上拂尘,压着嗓子问。
“下跪何人?为何敲登闻鼓?”
他眼睛只盯着张采薇方向,声音里透着几分轻视。
若不是苏景也跪在堂下,他此番定不会给张采薇好脸色看。
然张采薇并不怕他。
她抬起头,并不理会那太监,双眼直视龙椅上坐着的皇帝。
“民女张采薇,此番击鼓,乃是为师傅陈怀墨横死京中之事,请皇上明查此案真相,将那毒害我师傅的凶手绳之于法!”
皇帝这才看向这位苏夫人。
苏景在陵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下,他与张采薇的事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张采薇并没有被这厅中的阵势吓倒,她不卑不亢,也不像那些身怀冤屈的妇人一样哭闹,只目光沉静的望着皇帝,仿佛不管这厅中之人多么的位高权重,都与她无关。
自先祖定了那登闻鼓的规矩,来敲鼓的人也是有的,但平头百姓少之又少。毕竟普通百姓,谁也不愿沾染皇权!
就算有敢进到这厅中的,见了皇帝,也都吓得两股战战,口不能言。
而堂下跪着的这位苏夫人,却不卑不亢,丝毫不见半分惧色。
高位上的皇帝望了望一旁跪着的苏景,见他也只是目光淡淡的望着他,想到那不知在何处却时时如同一把利剑一般悬在他头顶的赤血军,心中又涌起一股烦闷。
“京中之事都有巡查司调查,若重要案件也有京兆府和刑部主持,苏夫人为何来敲登闻鼓?”
他叫他一声苏夫人,全是看在苏景面子上。
张采薇一双眼直直望向皇帝。
“我师傅遗体已经刑部仵作范青青查验,乃是中醉蝶之毒而死!而醉蝶之毒乃是宫中之物,恐刑部不便查探,故前来击鼓!请陛下为民女查明真相!”
皇帝一听醉蝶,心中也是一惊。
这醉蝶之毒最后一次出现确实是在宫中,但因为无色无味,致人死地之时毫无声息,而且也怕宫中之人利用死者尸体生事,所以早已被销毁。
醉蝶之毒极难检验,若是有人借宫中之人的尸体借机刺杀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宫中还有人留有此毒?
这苏夫人的师傅是何人?又与宫中有何关系?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婺。
“苏将军如今虽然已经卸甲,但也曾为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可站起来回话!”
然苏景并不动作。
“谢皇上恩典,苏景陪夫人跪着即可!”
皇帝眉头微皱,又打量了张采薇几眼才说道。
“苏将军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两人都起来回话吧!”
苏景这才谢了恩,扶着张采薇站起身来。
张采薇拿出之前已经写好的状纸,由黄广盛检查了呈给皇帝。
张采薇目光四扫,见厅中许多人也都望着她,她全然不顾,只暗中观察着众人。
据闻当今陛下登基之前,虽然贵为太子,但因为母家势力单薄,所以太子之位坐得很是胆战心惊,能顺利登上皇位,也使了不少手段。如今不过五十岁年纪,却身瘦削,两鬓斑白,一身宽大的龙袍倒是穿出了几分沉重之感。
他脸上虽然看得出精心保养着,却还是皱纹浮现,张采薇见他不时烦躁的揉着太阳穴,眼角戾气时隐时现。
皇帝左手坐着的应该是陈皇后,听说皇后与皇帝是少年夫妻,年岁应是差不多,皇后容貌算不得美艳,但打扮得宜,人看着很是素雅稳重。听说这位皇后才华十分出众,未出阁之前,被称为京中第一才女。在皇帝与众位兄弟的夺位之战中没少出谋划策。
皇帝右手坐着的,应该是三皇子生母皇贵妃了。
皇贵妃家室一般,母家人口十分单薄。听说父亲只是朝中一位言官。
皇贵妃生得十分美艳动人。虽然也是四十多岁年纪,但一张脸上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
见张采薇毫无怯意的打量她,皇贵妃冲她温柔一笑。
朝中局势如今已经十分明显,三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张采薇与苏景的站队十分明显,丝毫不需隐瞒,也隐瞒不了。
张采薇微微点头回礼。
这位皇贵妃虽然娘家势微,但凭借三皇子之势,在宫中虽然位居皇后之下,但势力却也与皇后不相上下。
皇贵妃旁边站着的应该是三皇子齐守。
进京之后苏景已与三皇子见过面,但因为三皇子尚在幽禁中,张采薇去怕有不便,所以此次与张采薇也是初见。
他身高与苏景差不多,但却瘦上许多,长相似乎更像皇贵妃,温雅中带着几分贵气。
他与苏景在北疆征战多年,身上却毫无杀伐之气,反而温文尔雅,更像京中长大的翩翩贵公子。
张采薇最后看向了太子齐御。
她与苏景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