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秋水阁的门，一阵冷风卷着落叶扑面而来。
她避头躲过，春娇在旁帮她将暖袍整理好，小心扶着她行走。她想起手炉忘在楼上，却也没让人去取，手炉还握在他手里。
离开的时候她朝正殿望了一眼，房中点着灯，一抹人影立在窗边。她知道是朱心怡，以前或许不懂，但自从在阳平宫再见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朱心怡对周裴的感情。若是远离了皇宫，在那个风景秀美、安静祥和的世外桃源，或许他们能恬淡的相伴一生呢。
曾经，她就希望能和周裴过这样的生活，然而谁也没料到会有后来的变故。
昨晚她逼着自己扪心自问，她对周靖到底是什么感情？对周裴是什么感情？
她回想起自小以来的点点滴滴，周裴所给予的感情就像春天的暖阳和清风，舒适温柔。她特别喜欢看他半敛长眼微笑的样子，不论做什么总是赏心悦目。尽管他自小就被立为太子，然而他的性情那么温和细腻，对她总是如珍似宝。
她不止一次为此窃喜，甚至得意，感激上苍这么厚爱她。她等着长大，等着做他的太子妃，直到命运展示出残酷的一面……
转眼间已是一年前发生的事，回想起来，仿佛还历历在目。
曾经的他像春日暖阳，现在却似冬天的白雪，她担心他会像白雪一样消息。
每次相见，她几乎不能正视他的目光。他的眼中仍是对她完整而纯粹的爱恋，从来不曾改变，但她却无法再回以同等的感情。害怕看见他黯然双眼，害怕他忧愁绝望，即便他明知道她的心变了，却仍旧不愿意谴责她，这让她更觉得难过与折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在过去，诸多皇子中，只有他在她心中最最特别，想起来就会微笑。
或许，是因为她做了别人的皇后。
对于她与周裴的感情来说，周靖所给予的宠溺温柔无疑是一剂诱惑毒药，每日里耳鬓厮磨，柔情蜜意，在她醒悟时竟难以抽身。
她很清楚周靖最忌讳周裴的原因，也很清楚周裴每每眼神闪动之外的含意，但她从来都选择逃避。在她心中究竟孰轻孰重？她也分辨不清，更不想细究。
周裴是她无法无视，割舍不下的人，周靖是她疲惫难过时想依靠的人，所以她觉得自己很自私。
回到坤宁宫她就默然不语的坐在暖榻上，越想越纠结，直到腹部传来阵阵疼痛，终于将她从虚无逼回现实。她感觉很痛，紧抓着榻缘连忙喊人：“春娇！”
“娘娘？！”春娇闻声忙跑进来，看见她脸色发白神情痛苦，惊吓之下忙让人去请御医。
“好疼……”她生出恐惧，因为她知道持续的绞痛意味着什么，脸色更加惨白。
“没事的娘娘，别怕别怕，御医马上就来了。”春娇也怕，也担心，但为了缓解她的情绪，只能尽力安慰。
事关重大，御医得知消息不敢耽搁，一步疾跑而来。
未及喘息，御医连忙诊视断看，而后从医药箱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来令春娇喂下。而后才说：“皇后娘娘是忧思过度，动了胎气，幸好没有大碍。刚才吃的是保胎丸，等会儿腹痛就会减轻，直至消失。我再开副药，吃两剂。”
“多谢御医。”春娇总算喘平了一口气。
“皇上驾到——”
外面声音还未落下，暖阁的毡帘就被掀起，里头的宫人及御医连忙跪下：“叩见吾皇万岁。”
周靖疾步匆匆直奔暖榻。但见她满头大汗，脸色殷红，双眉还微蹙在一起，手则紧紧贴在腹部。
他忙问：“御医，她怎么样？”
“皇上放心，皇后是动了胎气，吃了药，没有大碍了。只是微臣替皇后诊脉时发觉皇后近来忧思甚虑，正是因此才触动了胎气。若要杜绝再发，务必得宽心，也唯有如此饮食才能进益。”
“你去开药吧。”周靖何尝不懂她的忧思。
凝眉坐在榻旁，一面为她擦汗，一面轻轻安抚：“嫣儿，没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上官紫嫣觉得安心，仿佛腹部的闷热和疼痛也在逐渐减轻。她没有睁眼，只是侧脸将他的手压住，逃避那些烦恼的心事。
“嫣儿……”
沉寂的深夜，忽闻房顶一阵噼里啪啦倒豆子般清脆声响，衬托的夜色更显安静。
这声音惊醒了她。
晚膳后她服了药，早早便睡熟了，这会儿外面的声音定是在下雪珠儿。
她轻轻的转身，圈在她身上的胳膊仍旧将她环抱，并掖好她身后的被角。她抬眼静静的注视他近在咫尺却因黑暗而看不清的脸，他呼吸轻浅，并没有醒，方才不过是他潜意识里的动作。定是她最近夜里翻身太过频繁，他已习以为常了。
这会儿她的意识很清醒，静静听着外面清脆富有节奏的击打声，依偎在温暖的怀抱，好像什么烦恼可以不想。
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
环在她身上的手微微用了力，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怎么醒了？”
“睡太久了。”她低喃的说着，因那道从头顶传来的低沉嗓音而心悸。
“夜还很长。”他轻柔的抚摸她的后背，以此帮她再次入睡。
她享受着舒服的感觉，窝在他的怀里，竟舍不得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外面安静了，风声却逐渐大了起来。
早上醒来，只见窗户上一片发白，听宫女说外面正下着大雪。她裹紧了暖袍出了暖阁，让人将殿门打开，她便站着看雪。
白雪纷纷扬扬，从殿外飞到殿内，瞬间便被融化。外面的雪落的并不算厚，却也将整个院子覆盖，屋檐树梢全都一层雪白。这是今年头一场雪。
“娘娘，进去吧，当心着凉。”春娇不让她多站。
她也没坚持，返回暖阁内。
拥着暖炉坐在榻上，闲闲的翻着书，真正的享受起冬日的闲适。
“六王爷来了。”外面宫女通禀了一声。
转眼就见毡帘被掀起来，周熠捧着件东西进来，将东西搁在她面前的炕桌上，一边褪下身上沾带着雪花的大麾一边说：“这是我新得到的，很有趣，你仔细看。”
上官紫嫣在他将东西放下时就开始了端详。
这是一件玉石雕摆设，紫檀木雕的底座，上面托着一块立椭圆形青白玉雕刻的诗画：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整座玉雕手法精妙娴熟，极好的运用了玉色的青、白，结合浮雕、镂空、透雕等方式，神韵美感俱佳。
虽然她不懂得鉴赏玉器，但多少懂得诗画，这种制作水准，绝对是高技艺的匠人。
“好看吗？”周熠难掩眼中兴奋，说：“我听说宫外有位很厉害的玉雕师傅，所以拿了一块玉石请他制作，这是成品，比我预期的好呢。我打算请他做我店里的雕刻师傅，你觉得怎么样？”
“店？你要开店了吗？”她想起上次的戏言，他当真了。
“嗯。我已经让人找好店面了，正在修整。”他四下环顾一番，最终将目光定在面前的炕桌上，笑道：“就这里了！”
“嗯？”她没明白。
他指指玉雕，说：“这件摆设我送给你，就摆在这里，很好看。”
“可是……我没有回礼。”她做出夸张的惆怅表情。
“这个！”他突然将腰上佩戴的流云百福玉佩拽下来，跳起身又满屋子找剪刀，咔嚓几刀下去，将原本装饰完好的穗子、金丝及络子全部剪毁，而后把玉佩和几颗装饰的玉珠放在她面前。
“熠哥哥……”看着他的举动，她愣了。
“我不喜欢之前的穗子，你帮我重新做一个。”他说。
“……好吧。”他都将原来的毁掉了，她还能摇头吗？
他立刻笑着问：“嫣儿，你要选什么颜色？”
她想了想，说：“这是块羊脂白玉，之前的石青色很好看啊。”说着见他有些不高兴似的，就笑：“不过，墨绿色也很好，不禁镇得住色，还能衬得玉色更温润漂亮。”
“嗯嗯，那打什么样式的络子？”他马上喜笑颜开。
“蝴蝶怎么样？”她笑问。
“好啊！”他当即点头。
见他眼神晶亮的盯着自己，她不禁又笑：“现在就做啊？”
“那你什么时候做？”他趴在桌上望她。
“……我还是现在就做吧。”被他的样子逗笑，反正闲着无事。
她在一边打络子，他就趴在边儿上看，似乎觉得很有趣，抽了丝线也跟着学。然而分明是一样的动作，做出来的成果却大相径庭，他很郁闷的叹口气。
“不对，要压平，这样……”她一边笑一边教他。
“我不想做了。”很快他就没了耐性，将丝线丢回箩筐内，表示放弃。他唯一做的事，仍是枕着双臂趴在桌上，从头到尾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打着络子想起了周靖。
他给予她的很多，她却没有回报过，或许、也该送他样东西。只是眼下没有节庆又不是生日，突兀的送礼似乎也不好……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外面进来个小太监，磕头后对着周熠说：“六王爷，太后请您回慈宁宫，快用午膳了。”
“哦。”不情愿的应声，还不忘对着她发发牢骚：“母后说若我不听话，以后她就不准我出门了，所以我得回去吃饭。还有，下午我也不能来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你走路当心，别被雪滑了。”她一边嘱咐着看他离去，一边想着他近来的古怪。
听说他正钻研玉器，本来还没懂，今天见了他送来的东西才了然，定是在学玉雕。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只选择在下午制作，似乎、是知道她下午会去阳平宫而故意错开时间。他到底、到底……
周靖回来时雪已经停了，大雪盖地两三寸深，到处被装裹的宛如晶莹剔透的龙宫宝殿。
宫女打起毡帘，他一眼就见她低头专心的做着什么。近眼一看，原来正在打络子，墨绿色的丝线，在小桌上放着一枚流云百福玉佩，很眼熟。他认出来了，这是周熠的东西。
感觉身侧立着一道人影，抬眼一看是他：“靖哥哥，你回来了。”
“嗯，这是给熠做的？”他问。
“是啊。”她笑着指向桌上多出的一件摆设，说：“喏，他今天送了这件礼物，作为回礼，我帮他打根新络子。”
他笑的无奈，却不去追究。只要看到桌上那些零碎的络子丝线，不难发现，它们是被剪子齐整整的绞断，这种事情只有熠才能做的出来。
“歇会儿吧。”取过她手中的丝线，看看她的气色，问：“今天还有不舒服吗？”
“我没事，很好。”
“下雪了，天很冷，尽量少出门。”他话外别有含义。
她低头没做声。
他没有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