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什么呢?
她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了,从太阳西下,到明月当空,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她是谁?从哪里来?
如果那天我没有救她,她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已经是黄沙下被兀鹰吃剩的白骨…..
少年心中庆幸。
漠漠黄沙,骄阳似火,这是沙漠最炎热的季节,在七月里的某一天中午时候。
大地在这时是不喘气的,在这万里无垠的大沙漠上,一切都好似静止了。此刻,即便有风来,沙漠中生命力最坚韧的野草,也已经枯萎焦黄,不会迎风起舞了。
没有静止的只有流沙。
这世界只剩下沙子,一眼望去,可是任是眼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楚哪儿是天地相接的地方!
“恩和,你看那是什么?”
金哲远远地指了指,恩和望去,黄沙下露出一丝红色,格外显眼。
恩和哈哈大笑。
“金哲,你的眼睛好过草原上的兀鹰,我们看看去吧。如果是大风吹来的红巾,我们拿去送给阿木尔大妈。”
那天他和金哲在那干嘛?
他想不起来,他只是和金哲骑上了小马,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在大漠上、在骄阳下欢跑。
他纵身下马,伸手去捡黄沙下红色的那道边。
他的小马惊叫起来,他也惊叫起来。
“金哲,沙子下有人。”
他双手迅速地挖掘起来。
他先见到的是一只手,接着见到的是一张干涸的脸,一如搁浅在沙滩又被暴晒过的小鱼干。
“金哲,快拿水来。”
水晒在小鱼干的脸上,瞬间滋润了。
他撬开小鱼干的嘴,水一滴滴滴落。
“恩和,是个女孩子,她死了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希望她活着。
他拉拢了两匹小马,将他们围起来,金哲双手撑着他的外衣,遮挡了天上的太阳。
在这小小而珍贵的阴影底下,他检查了小鱼干,似乎看不到活的希望。
“恩和,她穿着汉人的衣服,她是汉人。”
“恩和,她还是个孩子,她多大了?”
金哲不停地在问,问得最多的还是:“恩和,她死了吗?”
他也不知道。
他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躺在他怀里的这个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穿着汉人的衣服,倒在这茫茫无际的沙漠上,四周空无一物。
除非她醒来,否则这便成了永远的秘密。
他想知道这一切,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想知道这世上所有未知的一切。
他认为她没有死。
他敞开她的衣领,轻轻拍下她头上、脸上、身上滚烫的细沙,一遍遍地将水滴摸在她干裂的皮肤上。他俯身将耳朵贴在她瘦弱的胸口上,试图感受那似乎还有的一丝气息和心跳。
“砰、砰”他从未听过这么动听的韵律。
“恩和,她嘴巴动了是吗?”
金哲真的有着鹰一样的眼睛。
“是的,金哲,她嘴巴动了,她还活着。
恩和笑了。
“我们把她带回去,给阿木尔大妈做女儿。”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是什么人?
我又是谁?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叫宝悦。
我还知道,这里夜晚的星空特别的美,阿木尔妈妈的心和天上月亮一样皎洁,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就像恩和哥哥眼睛。
我该回去了,阿木尔妈妈已经在炉火上煮好了奶茶,在等着我。
10天前,傍晚,阿木尔大妈的毡房里。
经过了沙漠,经过了草原和草原上成千上万的战马,大人们都没有发现他们俩。他们回到河流旁的群落,来到了阿木尔大妈的毡房。
阿木尔大妈不会说话,但她会用眼睛表达一切。
她默默看着恩和抱着一个小姑娘进了她的毡房,差点撞倒了她炉上正煮着的奶茶,像带来了一阵风,快要吹熄照明的油灯。
“阿木尔大妈,以后她就是你的孩子,你喜欢吗?”
阿木尔大妈从来都不说话,恩和是个勇敢、懂事、孝顺的孩子,他给她带来了孩子。
阿木尔大妈朝地上望去,那残破的衣裳下像包裹着一根枯木,隐隐还在起伏的胸口,表示着这是生命。
阿木尔大妈不会说话,也没有孩子,这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
阿木尔大妈的眼睛会说话,她眼里亮着光芒,微笑点头。
“金哲,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对吗?”恩和笑着问金哲。
“是啊,阿木尔大妈有孩子了,她以后就不再孤单了。”
我从未见过那么明亮的眼睛,直到我见到草原上夜空的星星。
恩和哥哥一直在跟着我,可我却没有话和他讲。
金哲说我在他们救回来的第三天睁开了眼睛。
我睁开了眼睛,见到了一双如星星般闪亮的眼睛,那是恩和哥哥的眼睛。
他那天送我一束花,他告诉我那叫宝石花,那是只长在沙漠里的花,生命顽强得就如我一样。
“这是哪?你是谁?”
“这是阿木尔大妈的家,我叫恩和。你从那儿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阿木尔大妈就是你的母亲,你名字就和这花儿一样,叫宝悦。“
母亲?她心中疑惑。
瘦小的,背微微驼着,带着让人心安的微笑,阿木尔大妈端着一碗热好的羊肉汤,放在恩和的手上,又静静地退了出去。
“阿木尔大妈是个可怜的人。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没有成过亲,没有孩子。这几天,一直是她照顾你”。
宝悦垂下眼帘,低声说:“以后我就是她的孩子,她就是我的母亲。”
躺在羊毛毡子上的宝悦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如这草原上的小姑娘一样,脸颊微微鼓起,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恩和脸颊微微发红。
喝进去的羊肉汤又吐出来了。
宝悦捏着鼻子:“腥。”
恩和微笑说:“以后你每天都要吃呢。”
她不是草原的孩子,草原的孩子不会嫌羊肉有股腥味。草原的孩子从小穿着羊皮、盖羊毛毯子、吃着羊肉长大,草原的孩子将羔羊当做自己的宝贝亲人一般。
“喝一点你才能快点恢复,才有力气起床,才能想起过去的事儿。到时候,我带你去骑马,带你去看草原。我保证你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这里有草原、有沙漠、还有河流。你见过黎明的草原吗,那快要升起的太阳,像给草原镶上了金边,暮云河上泛着金光。羊群和乳牛还在圈里惺忪待醒、而草原上的战马早已经在寻找清晨带着露珠的嫩草。我和金哲骑着马儿在草原上奔驰,向风一样,没有人能追赶上我们。等你好起来,我还能带你去找你的家……”
“找我的家?”
“是的,找你的家,宝悦,你相信我吗?我总有一天要游遍天下,不管你的家在哪个角落,我一定能找得到。”
“我相信。”
已经是第十天了,宝悦能站起来,还能出毡房。
她穿着阿木尔大妈改制的裙袍,头上梳着小辫,在傍晚时分,缓缓地走出了毡房。
男人们忙碌完一天,成群结伴回家,女人们忙碌起来,毡房陆续升起炊烟,仍是那她闻不惯的腥膻味儿。白日安静的部落忽然嘈杂起来,分离了一天爱人的低声私语,回家的父亲逗弄婴儿的哭泣声,对大孩童的教导声,这些混杂起来,是暮云河边每日此刻最美的风景,是大家心中向往的所在。
那是家的味道。
她心中隐隐地痛。
她走出毡房,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来到暮云河边。她躺在河边的小丘上,身下的青草柔软而鲜美,渗透着自然清香。
暮云河如玉带,弯弯长长,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道流到何方。天边又燃起了火烧云,那就是草原尽头的沙漠吧,正是在那里,恩和发现了她。
天慢慢暗下来了。
“我是谁?”
“我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马,没有喝过这样的奶茶,没有见过这里的人……”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就如夜空里闪烁的星星。”
但是现在真的太晚了,她望着星空,一闪一闪,已经望了许久许久,仍然没有找到答案,阿木尔大妈该担心了。
她立起身,回头望,那眼睛如星星般的少年正望着她。
“宝悦,该回去了。”
宝悦双手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他走过去,慢慢坐下。
“为什么有这么多马?远处的毡房住的是什么人?”宝悦问。
“远处的毡房住的是可汗的战士,他们是帮可汗养战马的人,这里住的是战士的父母亲、妻子和孩子,我们都是为可汗养战马的人。暮云河两岸有这草原上最鲜美的青草。你看,除了这里,除了我们,谁能养育出这么多、这么强壮的战马?”
“我们都是为可汗养战马的人,这是可汗的战士,是可汗的战马?可是,可汗是谁?”
“他是我们的首领,是我们的王,是我们臣服的人。他是上天赐予神力,能保卫我们的人。”
“上天赐予他神力,他为什么要养这么多战马?”
“有了战马,才能够击退敌人,那些想抢占我们草地、财物,甚至亲人的人。”
“我想学骑马,你能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