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个普通人一样,我以为那一天只是我生命中极其普通的一天。
大学毕业后开始工作,即将开始的崭新人生,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期待,可惜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天气阴沉,暴雨欲来。
父亲早逝,因为身体原因早早退休的母亲亲自送我到小巴车上,我看到年迈的外公外婆在楼上窗户那里冲着我挥手,外公因病灰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因为我找到好工作而泛起的血色。
“东西都带全了么?身份证,手机,对了,眼镜带了么?”母亲一路问我,我静静点头,又把兜里的眼镜盒给她看。
“那就好。”母亲的嘴唇轻轻翕动了几下,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再多说别的,只是一直用一种欣慰而又忧伤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在车子来的时候小声说:“磊磊,在外面不像在家里,凡事能忍就忍,到了地方记得打电话回来。”
我心里有些难受,因此没有说话,只朝她笑了一下。
我坐上了车,看向窗外。白雪茫茫,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越发的寂静了,因为地处偏僻,工业辉煌不再,很多和我同样年纪的人都没有再回过家,这里的人渐渐老去,死亡,而新生的血液却无法为继。
母亲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小巴车司机在小小的县城里又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接够一车人,时间一到,他无奈的一踩油门,驶上公路。
车里只有四五个人,我们各自占据一边,低头看着手机,没有一人说话。
司机开始播放一首老歌,我听了一会儿,觉得耳熟,遂用手机在网上搜了一下歌词,原来这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
这倒是十分符合我当前的心境,可我也如同所有人一样,其实只是在追逐更好的生活,想要更加快乐和幸福,对于体验苦痛和悲哀,并无一丝期待。
但世上的事情真的十分难以说清楚,有时候你越发不想要什么,就会越容易碰到什么。于如今的我自己来说,我的心里充满了即将踏上新生活的喜悦,还有独自谋生的跃跃欲试,我对未来尚未失望,甚至满怀激情。
在这样的心情激励下,下了来自县城的小巴车,我在市区转车上了火车,这座城市和这个衰败的省份甚至还没有高铁,仗着年轻,我只买了一张坐票,在绿皮车上晃晃悠悠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抵达那个充斥着冰冷水汽的城市时,已经头昏脑胀,目涩神倦。
眼前高楼林立,一切是那样的繁荣和现代,这让从偏僻小城而来的我产生了一丝自卑,我拖着大箱子从火车走下来,风尘仆仆,一望便知道是来城市里谋生的一名打工仔。
但其实这座城市里某一部分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也是这样起步的。
离去公司报道时限还有两天,首要问题是要找到可以住的地方。来之前我就在网上浏览了大部分的租房信息,高昂的物价让我皱紧眉头,身上只有母亲给的八千元钱,这将是我的所有启动资金,因此不舍得浪费分毫。
火车站旁有不少在吆喝着“住店”的招徕旅客的人,他们手里还都举着一个小牌子,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我吃过这种亏,那脏污又狭小的房间毫无隔音,更无隐私,无视这些人,穿过人群,我朝着自己的目的地找去。
如今科技发达,用强大的某宝软件就可以乘坐地铁和公交,因为拎着行李,我选择了公交出行,几经转车,看了两个房子都不太满意,在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来到又一个小区。
这是最后一个选择了,否则就只能去住旅店。
不知道最便宜的旅店一晚上要多少钱,实在不行就只能再去火车站旁的小旅馆凑合一夜,虽然脏乱,但便宜,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几栋高楼靠的很近,楼距不远,但绿化做得很不错,从围栏向里看,有很多树木郁郁葱葱,往里走的时候看到一个接近废弃的大喷泉,黑黝黝的池水里偶尔有几尾游鱼露出红色的脊背。遇到的人们都目不斜视,我这样拉着箱子的人仿佛是随处可见的情景,带着几丝紧张和期盼,我走进那栋位于最边缘的大楼。
灰黄色的地板上有很多脚印,门口信箱里有不少都塞着满满的信件,电梯上残留着木板和白色纸张,从我进入这栋大楼开始,似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数字不断跳动,在十二楼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注意到走廊处的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
从高处向下看,地面上的路灯发着橘黄色的灯光,那光芒十分渺小,却也格外温暖。我转过头看向黑黢黢的走廊,一溜的门大约有七八个,我顺着门牌找,在1206号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我皱了一下眉头,加重了力道。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沉闷,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十分突兀。
仍旧没有人应答。
我有些烦闷,打开手机,找到房东的电话又拨了过去。
明明二十分钟前就联系过的人,这会儿却等到电话铃声响了七八声才接起电话,我又一次说明了来意,并且着重强调自己已经在门外了,那人才应了一句,说马上来。
没办法,我只好在门外等着,大约等了足有七八分钟,电梯门再次打开,这一回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十分瘦弱矮小的男人,他的头发很短,一双眼睛很大,他的脸上天生带着两个深深的括弧,这让他的样子比实际上老了十几岁。
他穿着一身有些脏污的衣服,似乎是蓝黑色的,脚上踩着的那一双运动鞋颜色发黄,看不清是原本的颜色还是已经穿了太久的缘故。
“是你吧。”男人抬头看我,他很矮,大概刚刚到一米六,这个身高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是略有不足了,而我足有一米八二,低头看他的时候,我尽量压抑住那种满足感,因为身高而瞧不起别人是十分没有礼貌的,虽然他问了一句废话,但我还是因为同情而温和的说:“是我,我想看看房子。”
男人有些谨小慎微的样子又仔细看了我一眼,然后他整个人靠在门上,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从中选出一把打开门。
“是二房东,还是土豪。”我心里想着,不禁有些羡慕他仅靠租房就可以安稳度日的生活,矮算什么,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我又被房间里的情景吸引了注意力。
一段很长的带拐角的走廊,如我所料,这又是一个改装的群租房。房东打开最靠近大门的房间让我看了一下里面,有些讨好的说:“这是唯一空着的房间了,其他几间都住满了。”
我探头看了一下,十分出乎意料,那狭小的屋子里面虽然很小,但五脏俱全,干净整齐。
入门是一个洗碗池,右手边是柜子和紧挨着柜子的床,左手边是一个小小的挂壁电视,上面有空调,床和墙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成人能通过那么宽,往前是一个磨砂门,打开之后是卫生间,卫生间里有洗衣机和马桶,热水器,左边有一面镜子和洗手池,前面和右边都是窗户。
我打开窗户,夜风吹了进来,我眯上眼,顺手从大衣兜里取出眼镜戴上。
一切变得更加清晰。
墙壁洁白,床铺干净,墙壁虽然是隔断,但意外并不是普通的木板隔断,那隔断物还算厚,也比较隔音。
房东人靠在门边上,双手交握,嘴角的笑容十分刻意。
“还满意吧?”他略有得色,看得出这些改装都是他的手笔。
点点头走出房间,走廊里十分安静,往前走,左手边是两间房,对面又是两间房,转过身,还有一间房,这间房应该和刚刚看的房间是隔壁,只不过门开在里面。
一共六间房,这间应该是最小的,六百块一个月?押三付一,倒也还可以,且距离工作的地方也近。
我交了钱,签了合同。
这一天,只是十分普通的一天,入住“嘉意公寓”,似乎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黑夜终于降临,夜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