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我与母亲寒暄几句便借回房休息之由离开,走出明心居时,雪已经停了,偌大的天空之上,唯有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洒的遍地银辉。
白日里下的雪被下人们扫到路两旁,踩上去软软的,很是令人心情愉悦。小陆子伴在身侧为我掌灯,小心提醒我不要顽皮,莫要一个不小心摔了,我则笑他太过小心,这么矮的雪堆怎么可能会摔跤?结果下一秒脚下一个不留神,果真如他所言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尴尬的别过了头,心里暗骂,“叫你自以为是,这下打脸了吧!我就问你脸疼不疼吧!”,小陆子赶忙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帮我抖落身上的雪,一边责怪道,“都跟您说了会摔跤,您还要往上踩,这下可好,裤子鞋袜全湿了。爷,您得赶紧回去换衣服,这夜寒露重的,您再着了凉,老爷夫人可要狠狠罚我呢!”我尴尬地笑了两声,小陆子提着灯,两人就一路往重明居走。
夜风吹得很凉,湿掉的裤子和鞋袜贴合在肌肤上,又湿又冷,弄得我好不难受。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很希望莺歌在,她要是在的话肯定不允许我往上爬,她要是在的话我的衣服肯定不会湿,正想着要不要为白天的事向她道歉,就听小六子小声嘟弄道“要是表小姐在,肯定不允许你往上爬,要是表小姐在,铁定能治的了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大魔王!”
“哈?你说啥?你说大点声,我没听见。”
“没……没什么”小陆子赶忙冲我摇了摇头,俨然一副心虚模样“我才没有说少爷你的坏话呢!”
“啊,你刚才在说我坏话呢!”我眉毛一挑“小陆子,你好大的胆子,竟都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怕不是皮又痒了!”
“哪儿敢,哪儿敢呢!”小陆子狗腿的笑了两声“爷,你就是借小陆子十个胆儿,小的也不敢啊!”
“是吗?那你刚才一个人在我身后嘟囔什么呢?”
“小的……小的是说,如果是表小姐在就好了,表小姐肯定会阻止你爬雪堆的,衣服也就不用湿了。”我听罢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顾低着头往前走,小陆子误以为我生气,急忙提着灯跟了上来“爷,您别生气,小的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小陆子,你很怕我?”我头也没抬闷声问道“我平时脾气很臭?”
小陆子想了一会,“爷,您要听实话?”
“废话!不听实话问你干嘛?”我没好气道,
“脾气倒是没有很臭,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要我说啊,放眼整个盛安,爷,您这嘴要敢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小陆子说罢又撇了我两眼,见我没有生气才轻扶上胸口拍了两拍,
“你家少爷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我转头看他,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你觉得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嗯!”小陆子冲我重重的点了两下头,
“嗯?”我瞪他,
“不仅小心眼还会打击报复呢!”小陆子一脸郑重其事的对我道,
“小陆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大怒,
“啊!少爷我错!”小陆子大喊一声,一溜烟跑的没影了,只留声音还在这里荡……
——重明居内
我换好衣物坐在桌前把玩着茶杯,“小陆子,我今儿个白日里好像惹莺歌姐姐生气了。”
“那少爷您得先说说,您是怎么惹着表小姐了,我才能帮你啊。”我便将白日里的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
“噢,我明白了,表小姐原本是好心,到您嘴里却变成了她的不是,难怪她气,要我我也气。”
“我是要你来帮我想法子的,不是要你来和她一起气我的。”我打断他的话,
“哎呀少爷,您我听我说完嘛!表小姐呢是因为您生气,也不是因为您生气。”
“是因为我生气,又不是因为我生气,这我就听糊涂了。”
“您想啊,表小姐打小来到咱们唐府,与府里边几个少爷小姐年岁都差太大,就只有少爷你与她年岁相仿,故于你最合的来,你俩相处了好些年,表小姐的脾气秉性您最是清楚不过了,这要隔平常,您这句话下来不痛不痒的,表小姐哪里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也是啊,莺歌平常也没这么小心眼啊!为何今日……”
“您刚才自己也说了,表小姐来年三月就要出嫁了,表小姐也是个可怜的,打小没了父母,为躲避追杀,更名易姓来到咱们唐府,老爷夫人虽将她视如己出,但到底是个异姓,底下的丫头婆子时不时嚼嚼舌根也属正常,时间一长表小姐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这边马上要出嫁,那边她心里与她最亲的您都嫌她的不是,更何况别人呢?”我蹙着眉沉默不语,
“小的听说啊,这女子出嫁最怕两点,一怕彩礼不够,显得不受娘家重视,二怕没有人在背后撑腰。”
“这一我是懂了,女子出嫁彩礼不厚,气势上就低了男方家一截,嫁过去日子自然不好过,可这二…”
“这女子啊,自打嫁进婆家那一刻就是婆家的人了,这要是在哪受了什么委屈可不好往娘家跑,可若是这娘家背景好,或娘家人足够重视这位女子的话,婆家定不最亏待于她!”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们唐家虽算不上富可敌国,但老爹经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干的,光连锁店都几十家上下的,再加上我长姐是大将军,二哥是大学士,三哥又是个校尉,这后台任哪家儿郎都不敢欺负她!”
“您是这样想,可底下的人和外头的人可不这样想啊!”我看小陆子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倏的笑出声来,“瞧瞧你那认真模样,说的好像经历过似的!”小陆子憨笑着挠了挠头,“少爷您说笑了,小陆子哪里经历过这些,不过是话本子看多了,自然也就知晓一二。”
“只是知晓一二?”我坏笑着看他,
“哎呀!少爷您尽会取笑我。”小陆子脸上一红,
“你呀!”我轻笑,“现下几时了?”
“已经过了戌时了。”
“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心下却想着这个点莺歌已经睡了,还是明儿个一早去道歉吧!
小陆子回去了,关好门窗又熄了灯,钻进被窝里,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床下火盆子里的木炭被烧的“嗞啦”作响,我心里烦闷的很,干脆披上外衣下了床,刚打开窗子就被一阵寒意冻得缩回了手。皓月当空,照的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腊梅树上覆着一层洁白的雪,清辉之下显得闪闪发光,鼻翼间满是浓郁的腊梅花香。
细细想来,与莺歌相遇时也是这么一个晚上,那日是中秋,月亮如玉盘一般高悬在空中,院里的金桂开的正盛,香了满院,彼时我年方三岁,母亲抱我在院中赏月,祖父祖母也尚未回扬州老宅,阿姊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二哥三哥两人仍是拌嘴,菜已上齐,一家人围坐在石桌前聊天吃酒,只等父亲从外面带五芳斋的月饼回来。
谁料,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一连等了两个时辰父亲还未归来,祖父等的急了,大骂父亲是个不孝子,此等团圆之日,竟叫一家人备齐饭菜苦等他两个时辰。见小辈都饿了但却顾及长幼之节没有一个下筷的,便不再等,饭桌上的气氛很是压抑,只因父亲未归,祖父又发了火,吃饭时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二哥最是会察言观色,将自己面前的菜吃完后便拉着三哥匆匆离去,阿姊倒是心大,陪着祖父一杯接着一杯,祖母和母亲一个忧思儿子,一个忧思丈夫,两人都没吃多少。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祖父和阿姊已经喝的咛叮大醉,母亲叫下人们将两人送回各自房里,收拾了碗碟又叫芸娘把我抱回房去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