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当铺的内室,齐云初坐立不安。
清晨惊醒后再也睡不着,梦中的情形太过于真切,扰得他心绪愈加烦乱。在床上躺了一会,更觉得心绪已经百转千回,烦躁不已,干脆起来。
当铺已时才会开门营业,但是他根本等不及,差人早早的将君老爷从床上叫起,直奔当铺。但是,坐在当铺内室里,满腹的心绪却翻腾得更厉害。
今天来赎回玉佩的人会是她吗?
会不会这个玉佩早已被几经转手,来人根本和她毫无关系?
但是,这个玉佩现在出现了,不管是谁来,顺藤摸瓜,他还是会能查到她的。
这些年她过得好吗?
她当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想必定是过得不好。
那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可有受到了他人帮助才熬过来了?
那她嫁人了吗?
她夫家待她好吗?
家境好吗?
这个玉佩上次当出是三月之前,如果是她,既然要当出这玉佩,那想必家境并不会好。
或许他可以不动声色的安排一些事情,让她此后衣食无忧。
过去的事情,便没必要再拿出来去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如果没有嫁人……
突然清晨的梦境在脑海中重现,秦如一脸笑意,轻轻柔柔的叫:“齐公子!”
齐云初豁然站了起来。
真的是疯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外面没有动静,君老爷忐忑的坐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齐云初,偷偷的擦了把汗,不敢言语。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终于有伙计掀开门帘进来。
齐云初站起来,心跳如鼓,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身子甚至有微微的颤动。
“客人来了!”伙计低声说。
齐云初浑身僵硬,竟觉得迈不开腿,他转过身去看了君老爷一眼。
君老爷会意,站起来朝他点了点头,跟随伙计出去。
齐云初盯住门帘不敢眨眼,哪怕心知并看不到什么。随着君老爷出去,门帘掀起又被放下,当铺里的情形随之在眼前一闪而过。齐云初愣住了,再看,门帘已经垂下,严严实实将外面隔开,他深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掀起门帘。
柜台外,秦如的注意力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见是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叫道:“齐公子!”
嘴角微扬,是不容忽视的客气疏离。
眼前的情形和今晨的梦境重叠,几乎无差分毫。只有她客气疏离的笑意和语调,提醒着他这并非梦境。
门帘被抓得皱成一团,齐云初大脑一片空白,无知无觉!
调理了这几月,确实觉得体质较之前有了改善。再说入秋三分虚,而在医馆做事,近水楼台,也并不麻烦,所以秦如并没有中断每日的调理,只是根据体质变化,调整了一下药材和方式。
照例将药材泡入水中烧开,一边简单的做了些饭菜吃饱。待收拾好,水便刚好凉至可以入脚。将双脚泡入汤剂中,随手拿过桌上的书看起来。直到水变得有些凉了,秦如才放下书,把水盆端到院子里,倒入水槽中。
正转身往回走,却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初时秦如以为听错了,她这里从来不会有来客。在江州的时间并不长,相熟的不外乎就是医馆的人。但因着自己独住了这一院子,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平日里对处所的话题总是有意回避。被问起了就只说住在附近,至于具体地方,秦如是从不敢说的。
正犹疑间,又传来两声敲门声,不急不缓。
会是谁呢?
秦如疑惑着上前想去开门,走了两步,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泡了脚,鞋袜都还没有穿,光着脚实在不合适见人。只能一边喊着,“等一下!”,一边匆忙回屋内穿妥鞋袜,才出来开门。
门外竟然是齐云初。
虽然之前也想不出会是谁,但真真切切的从没有想过会是他。此时看见是他站在门外,秦如不由得呆了一呆。
“刚路过这里,正觉得口渴,突然想起你就住这,所以过来讨杯水喝。”齐云初微微一笑,秦如的反应自然是意料之中的,而他早就想好了托辞。
秦如只好侧身让他进门。
他并没有带侍从,秦如在他进来后,关上院门,纠结了一下,才带他进房。
这个院子虽然有三间房,但因为是一人独住,平日无客的缘故,秦如并没有留出待客的房间。除了居住的一间,另外两间,就放了一些医馆里不太贵重,又占地方的药材和杂物。
总不能把他往杂物间里领,所以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只能将他领进了她居住的房间。
“齐公子请等一下,我去烧水。”秦如说完,转身就去了厨房。
从见到她起就闻到的淡淡草药香味,在进了房后,似乎更幽香了些,只觉得沁人心脾。这显然是她的居室,有床在靠里墙安放着,并不算宽大,被褥整齐的叠起放在内侧。床头放着一副简单的洗脸架,而房正中摆了套桌椅,房间摆饰单调,倒是干净整洁。
她一向都把客人往居室领的吗?初进房的喜悦维持不到一秒,瞬间就被因这想法冒起的不快给压了下去。
闷闷的在桌边坐下,看见桌上倒扣着一本打开的《伤寒杂病论》,他拿起来,书已经翻过了大半,顺眼看下去几行,这些医书果真是晦涩难懂。
但她既喜欢看,以后他也会多看的。
齐云初将目光移向窗台,窗户正开着,对着院子中一片开得灿烂的红色小花。
方才在门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只想定定的将她好好看一看。可是昨日在当铺,因着完全没有预料,他失神的直勾勾盯着她瞧了许久,根本移不开视线。她当时面色因此都有些不自在了。
他现在不能再唐突到她。
他不要她对他有任何不好的想法。
她的眉眼还有小时候的模样,所以根本不用和她确认玉佩的事情,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只不过之前从没有把她往那方面想。关于她的许多事情,经此一事,因此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他只是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他?是否认出了他?
看得出来,她很珍惜那块玉佩的,虽然中间她有把它当出去了。他不知道她把它当出去过多少次。但是,上一次,她把它当出去是为了救他的命。那时,他正身中蛇毒,她需要钱请郎中及抓药。这便是她原本不图回报,却仍跟他回江州的原因吗?她需要钱赎回这块玉佩。但为何后面又绝口不提钱的事情,是觉得已经受了他的回报,不好意思再要钱了吗?
思及此,齐云初不由微笑,答案是肯定的吧。她一直是这样的性情。
她既然珍惜那块玉佩,必然也是珍惜他们之间的情谊。所以,她该是记着他的。
那么,她认出他了吗?
看她对他的态度,生疏有礼,处之泰然,和对他人并无不同,似乎是没有认出来;可如果是她有意隐瞒,也说不定,天下有几个名叫齐云初的人?就算以为重名,只要稍加打听便也可以确认了。
或许确实没有认出来吧。她一直只叫他“齐公子”。她做事总是尽心尽力,但是对人从来都是漫不经心,或许她连他的名讳都没有去留意。
她若已经认出他,对他该是有所不同。
但她认没认出他来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等了十年,一度都要觉得绝望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她,他绝不让她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再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