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中,齐云初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突然,有隐约的声音远远传来,若有似无。齐云初屏息倾听,直至声音越来越近,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云初!”。
熟悉而飘渺声音,似在梦中出现过千百回。随即,一个淡淡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飘飘渺渺的融在黑暗中,看不清五官,甚至看不清身形。但齐云初知道,那是一直魂牵梦绕的人,曾梦见过她千百回,但现实中却一直求而不得。这一次,也是梦吧。
但即便是梦,仍难以压抑住心里的悸动,不敢妄动,更不敢眨眼,只怕她随时会消失。只是,这一次,为何感觉如此真切,似乎她真真的就出现在身边;而面前的人,甚至伸手覆上他的额头,被覆盖住的肌肤分明的感觉到了她手指微凉的温度。
他不再犹豫,抓住了额上的手。
给齐云初探温的手被突然抓住,秦如吓了一大跳,一抬眼,正对上齐云初睁开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着初醒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茫然,正定定的望着他。而眼底却分明的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深情,浓烈得仿佛一眼漩涡,能将人吸引进去并沉溺其中。
秦如微晃了下神,默默的抽回手。他的体温已经降下去了,意味着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直到握住的手抽走,掌心变得空虚,齐云初才缓过神来。他闭了闭眼,无法抑制的失落感翻涌而上,终究还只是梦一场。
秦如出去端了碗白粥进来,一眼看见齐云初已起身坐在床头,面色仍有一丝落寞。想到刚才他初醒的状况,心知他有心事。但遭此一劫,有惊无险,秦如觉得已经是万幸了。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只要无性命之虞,其他的哪还关他什么事?便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念他这些无谓的心事。
“吃点东西吧。”秦如将手上的碗递给齐云初,看见齐云初瞟了一眼清可见底的白粥,眉毛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想来他素来养尊处优,大概对这碗白粥是提不起胃口。“你退了热,毒应该是解了大半;我问过吴大哥,你可以到桐镇雇车去江州,也只需两个多时辰便可到了。”
回到江州,你爱吃什么吃什么吧。
齐云初接过碗,慢慢的喝着粥,这白粥是稀了一些,淡淡的也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因为早已饥肠辘辘,白粥入口喝下去,倒是觉得连带身子都舒服了一些。
一碗粥喝完,将碗递给秦如,见秦如接过碗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看着他,似乎是示意他可以起身启程。
“你送我去江州。”齐云初淡淡的说,不出意外的看到秦如愣了一下。
“你送我去江州,我现在身上没有银子。到了江州,我会将这一路的花费还你,医药费,车费。”当然,他会给他的,远远不止这些。
秦如心动了,他本来没有想过要和齐云初索取什么。但为了给齐云初请郎中和抓药,他不得不当掉了一些东西。现在听齐云初这么一说,他想,或许他可以拿回一些钱,赎回他的东西。要挣够这些钱,需要花很大力气和很长时间。但这对齐云初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这本来就是他该要给还的。
“你等一下。”秦如说完,飞快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脸上挂着的浅浅的笑还未消散,“走吧。”
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出门的时候,齐云初明白了,他看见秦如对着房前的一个农妇招手,脸上的浅笑加深,展开成一朵灿烂热烈的花,平淡无奇的五官因此显出莫名的明媚,“吴大婶,我走啦!”
农妇摆摆手,叮嘱到:“路上小心。”
齐云初只当他们本就相熟,正想走,却被秦如低声叫住:“你要不要谢一下吴大嫂,昨天他们帮了很多忙……”。
所以,他不是只是欠了秦如一个人的人情了?
不置可否的,齐云初抬脚就往外走。
秦如一边跟上去,一边朝身后招手。“过两天我就回来看你们。”
声音一如方才的飞扬热情,但刚才与他擦身而过时,分明的看见他是一脸恼怒的神情。
他一定在腹诽他冷血无情吧。
齐云初不禁莞尔。
听到下人禀报,说齐云初回来了,何玉衍急忙出门迎接。未亲眼见到他本人,两日悬着的心总还是不肯落下。
在大门口便看见齐云初正从一辆简陋的马车上下来,看上去并没有大碍,只是头发衣裳凌乱了一些,何玉衍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初。”何玉衍叫了他一声,一边走上前去。
齐云初朝他微点了一下头,一边侧身向身旁的管家交代着什么,目光却还是落在马车上。
一个衣着破旧的瘦小少年跟着下了马车。
何玉衍觉得奇怪,询问的眼神看向齐云初,但他似乎并不打算现在解释,只对身边的少年说:“先进去吧。”
眼前宅门高大雄伟,门前有台阶而上,两侧各放立着一尊姿态雄健的石像狮子,门栏和门扇都刷成了漆红色,威严之气尽显。而门框之上,挂着书有“何府”二字的门匾。只是从这宅门,便能得知这主人必定位高权重,身份尊贵。
被阳光照得晕眩,秦如定了定神,垂下头,低声说,“小人不敢叨扰,拿了钱便走了。”原看他穿衣打扮,只想着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现在回到他的地界,不想竟是尊贵至此。两人本就是云泥之别,秦如便只想拿了钱就走,此后自也是不必再有任何交集。
齐云初看他低垂着头,一副卑微的模样,就连声音,都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味道,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快出来。纵使两人身份有别,他也并不是他的奴仆,何至于要对着他做出这样一副卑贱低下的模样,生生的要割裂两人之间的交情。
“进去再说。”齐云初冷言到,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他知道他应该温和一点,以消抵两人身份差异带来的距离。但心中不快,话出口,竟控制不住语调的冰冷强势。
秦如低头不语,甚至都没有动,固执的站在那里,心下暗暗决定,这大门是势必不会进去的,大不了便是钱都不拿便走就是了。反正他最开始,也没想过要拿钱的。
何玉衍在旁看着两人,一人隐忍不快,不打算让步,另一人虽一副俯首贴耳的模样,却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心下仍在担心齐云初,只觉两人固执对峙并无意义,于是挥挥手,示意管家拿银子过来。
烈日当空,秦如不敢抬头,承受着明晃晃的阳光,地面似乎都被照得有些虚晃了。秦如暗暗咬住了牙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拿到钱,或者,这样坚持想必会拿不到钱了?正想着不如就走了算了,一个钱袋子递到了面前。
秦如微乎其微的松了口气,接过钱袋来,沉甸甸的装了半袋子。
其实医药钱和雇车钱远没有这么多。秦如思量了一下,之前已经对峙了这么久,如果现在再坚持只拿应付的,会不会显得太多事做作了?算了吧,反正人家也不在乎这些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齐云初冷眼看着秦如,对于何玉衍的安排并不置可否。事实上,如果秦如一再坚持不进门,拿钱便走,他也并没有继续对抗的立场和必要。只是莫名对于秦如急着想撇开关系的举动觉得心中不快。此时看他拿了钱袋,有一瞬的迟疑,看表情却不像是嫌少了。难道还嫌多了吗?本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却又见他默默的收好了钱袋,便要转身离去。
心中的不快因此又增添了几份,掺夹着不知名的情绪。齐云初按下何玉衍拉着他进门的手,盯着秦如,正想开口,却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异常。尚未来得及反应出这异常之处,便见秦如身形晃了一晃。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不想手还被何玉衍拉着,只是这一微顿,面前的秦如便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