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口烈酒,骂一声老天,哭一声将军,祭一杯兄弟。
运粮车队残兵归来,酒醉得不省人事。他们没有坚甲没有石车,靠着兄弟同心,靠了将军舍命,最后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后营都是百剩老兵,自诩生死见惯,可战场余生回来,还是人人买醉一塌糊涂。消化生死恐惧,没有那么容易。
“活着,真好!”
泥孩子们也团圆了,抱在一起满脸唏嘘。夏月妹赶去前营的路上,遇到了风狼哨兵,独臂老火头挺身而出,主动引开风狼英勇赴死。巨斧哨卫及时营救,小姑娘才幸免于难。
夏七愧疚不已,以貌取人误会一个好人。他对马脸将军也是多有误会,见到舍生饲刀壮举,方知其英雄本色。只是将军死了,就没人知道,火油烧狼泼天功劳,出自一个孩子之手。粮军以为这是天意,天佑运粮车队。
相比耀眼战功,夏七更希望,面瘫马脸将军能够活下来,拉长驴脸一起喝酒吃肉。灶房大师傅,送来一大盆的好肉,救命之恩胜过七个猪头。
花三哥被请来了,他驾驶铜锤战车横扫群狼战绩卓著,累功升职十车长,穿上亮眼的铜甲。他在后营转了转,就把磐羊战车要了回来。大战之后兄弟情深,五营隔阂荡然一空,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花六经历一场血战,飞快成长成熟了。他听从三哥安排,不再耍孩子气,拍着铁皮胸膛咚咚作响,与大家分手告别,飞驰回家送信。黑色涂装磐羊战车,拖了一股滚滚烟尘,像一条黑色地龙,飞快钻进羊角峰大峡谷。
老木头见惯生死,独自蹲在屎院子墙角,口里咬着旱烟袋,双眼迷瞪打起瞌睡。他没有兴趣送别,也不去后山送葬。
夕阳映红半个天空,像战友鲜血一样红。全营烈士遗骸集中到后山烧化,火热骨殖装进灰坛,摆成一道肃穆哭墙。生前好友兄弟,都来哭墙祭拜送别,遍地破碎酒碗,漫天纸钱飞扬。
“烈士的英灵,何时送回家乡?”夏月妹好看眼睛哭红了,她记起来鸡毛哨堡的亲人,愿天堂不会有风狼。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夏九听木爷爷说过,烈士骨殖一年一年埋下去,堆起了这座坟山。
“为啥不送家,亲人日夜思念啊!”夏月妹动了感情,抓住夏七哥胳膊,眼泪汪汪哀求:“我们去求大将军吧。”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归。”夏七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这里是铁羽大营,离开他们家乡很远很远的,没有办法送回去了,我们代替家人尽孝吧。”
晚风呜咽,鬼影伶仃,坟山处处凄凄冷冷。四个孩子恭敬跪倒,捻土为香磕头祭奠,给马脸将军和老火头,当了一回孝子贤孙。
“狼来了!”
宫叔心怀感伤,努力移开目光,意外发现坟山暗处绿油油的狼眼!中军吊斗上的醉酒哨兵,也紧急吹响号角,狼群还没死绝,竟然要来夜袭。夏七拉起小伙伴,仓皇逃来找老木头。
“铁羽大营完了!”
木爷爷浑浊双眼,蓦的精光一闪,对今晚结局下了定论。大营处处人荒马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酗酒买醉者比比皆是,根本组织不了有效防御。老木头狠吸一口旱烟,烟锅烧得异常红亮,他抬头45度看向苍茫夜空,突兀问道:“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当然想活!”夏七眼睛一亮,立即答应下来。夏九更是狗腿子,凑到老木头身边:“爷爷,您是我们亲爷爷啊!”
老木头佝偻老腰,慢慢挺直了。他转头向后一看,屋角有一个系好的大包袱,阿九马上跑过去背起来。木爷爷抽了几口旱烟,才下定决心说道:“风狼鼻子尖,想要逃命,要用重味道掩藏。这座屎山藏着一个古兵道,我们进去躲上三天三夜,才能逃过这场风狼浩劫。”
恶臭屎山有一块黑硬石头,木老头狠跺一脚,巨大屎山颤巍巍挪开了,露出黑洞洞的入口。老木头手里旱烟杆一抖,烟锅里泛出一束妖异火焰,照亮屎山古兵巷道。兵道洞顶足有五尺多高,两侧砖墙硬实平整,脚下铺有青条石板。
大家捂住口鼻匆忙逃进去后,屎山又晃悠悠复位盖住黑暗古兵道。糯软大粪经不住来回折腾,抖抖索索塌陷下来,将入口痕迹彻底抹掉。淅淅沥沥恶臭粪水,透过机关流进洞里,刺鼻沼气熏得眼睁不开。
老木头手里烟锅,火把一样高举在头顶,领向黑暗的地道深处。夏七和小伙伴们,跟在身后一路小跑。若是入口塌了,可就要埋进屎里,遗臭万年了。
宫叔留意观察,古兵道虽然破损严重,当初土工建造很精细,转角还有灯盏痕迹,曾是一个硕大工程,不知为何放弃了,让老木头发现,当成最后保命手段。他还没来得及多问,突然听到外面“轰隆”一声雷响,震得众人灵魂发颤:“黑风祭坛!”
“马脸将军舍命饲刀,毁灭黑风祭坛了吗?”夏月妹奇怪发问,只有夏七哥亲眼见过,黑风祭坛的毁灭。
“谁说风狼兽潮,没有更多祭坛?”宫叔瞬间明白,铁羽大营中计了。风狼太狡猾,白天战斗只是序幕,今晚才是它们的总攻。
“轰、轰隆!”
又是两声沉闷雷鸣,惊得大家脸色煞白。三个方向黑风沙暴,同时大发淫威,铁羽大营估计早已经碾成土渣。
“息声。”古旧兵道转了几个弯,就碰上一处塌方。老木头挥了挥烟杆,止住孩子们喧哗,烟锅红亮火焰一灭,地道里一片黑暗。
“木爷爷,我给您点烟。”夏九是好孙子,伺候非常暖心。他装作没看见,烟锅刚才的异样,从怀里摸出焦黄烟丝,吹燃一根白蒿火种,娴熟地给爷爷填烟点火。
“古兵道堵死了。想要活命,你们要出力挖开。”老木头抽了一口旱烟,毫不掩饰他的私心,烟锅红光时明时灭,映得褶皱老脸满是阴谋。
夏七仔细看过,古兵道塌方土层是新的。塌方泥土把地道完全截断,只有向前挖通,才能继续逃命。这就是老木头真实意图,古旧地道破损严重,随时都会有塌方,他一个人肯定挖不开兵道,和躺进坟墓差不多。但无论怎么,他确实救了大家,有私心的救人也是恩情。
“慢慢用手挖,不要出声音。”老木头提醒一句,不要让外面风狼听到,毕竟狼会打洞。
“木爷爷,铁羽大营烈士英灵,为啥不送回家呢?”大家轻手轻脚挖土,地洞里面气氛沉闷。夏月妹心有疑问,打破沙锅问到底。
老木头闭上眼睛,咬着旱烟杆苦苦抽了几口,说出一段匪夷所思的秘辛:
“我们都是不赦罪囚…”
这一座大营,本是一座罪狱。狱中人来自四云八荒,都曾犯下不赦大罪,名字都不配再有,全部用浑号替代。外围风狼兽潮,才是看守狱卒,经常要来打压一番。
“我不是罪囚,我们都是好人!”夏十三羞恼不已,差点大喊起来。他心目中英雄父亲,不会与罪犯划等号。
“铁羽就是铁狱。你们都是余孽遗孤,生来就带有,不赦罪民的烙印。长大后要像花三哥一样,来到大狱,认命服罪祈求救赎。”
“我父亲是大英雄,不是罪囚!”
小十三彻底怒了,满脸通红青筋爆露。高大父亲为了救人泥魂都能献祭,绝不是罪人!
“孩子,你眼睛见的,不是事实的全部。他改头换面,现在是一位好父亲了,但二十年前呢,又是什么样子?”老木头粗暴揭破鲜血淋漓的现实,不能因为是孩子,就只讲童话:“偌大罪域泥云里,谁人没有原罪呢?没有人能在邪恶土壤上,种出善的果。”
夏十三双手抱着脑袋,使劲捂住耳朵,蹲到角落里拒不接受:“不!父亲就是大英雄,我也要当英雄。”
“木爷爷,你是怎么发现的古兵道?”夏七艰涩开口,将话题移开。
“四十年前,我初来铁狱,做最脏最苦的铲屎官,风狼兽潮突然杀出,黑风沙暴雷鸣般轰响。我当场吓尿裤子,以为肯定要死了。突然从风暴边缘,吹飞了一个人,径直砸进粪山,意外撞开了地道暗门。我与狗屎幸运儿,藏在古兵道里,躲过第一次风狼浩劫。“
“第二次狼潮,你也是躲在这里面吗?”
“狼潮周期大约二十年。我们准备了二十年,拼争了二十年,最终胜利了。狗屎幸运儿在古兵道,捡到了两页狼灭兵书,是火剑术和石车术。他出去后运气继续爆棚,很快升到大将军,练出火剑军和石车军,能够对抗了白毛狼巫和黑鬃巨狼,艰难求得一胜。”
“然后呢?”夏月妹乖巧的捧哏。
“胜利后,风狼逃进戈壁荒原,我们赢得更多生存空间,派出功勋部众向外扩张,就有了鸡毛哨堡,和你们这些泥孩子!”
“上一次大将军能胜利,这一次为啥失败呢?”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狼潮狱卒背后,还有更强大力量,牢牢禁锢着铁狱。我们越是成长,遭遇反击越强。”
“你们是怎样,到了铁羽大营?”泥心宫叔突然有一个模糊想法。
“每一次狼潮过去,尘归尘土归土,四云八荒都会送来,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是想问,上万名的罪囚,怎么来到的铁狱,是用传送阵吗?”
“越狱!”老木头手里烟杆一震,从来没想过越狱。他们一直都是苟活,迟疑说道:“你们新生泥人,或许可以逃离。我们就不行喽,都是不赦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