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桌上的太公钓竿,陆九云呆呆的。这杆象征着愿者台顶点的钓竿,是他和夫人一同打造出来的。器成的那一天,宝光漫山,星辉遍野,愿者台上他拿着这杆钓竿对夫人说:“这杆钓竿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陆九云的唯一。”
他这一生有六位夫人,除了陈暮春,有三位是政治需要,有一位是迫于无奈,还有一位是真的爱他。真的爱他的那位是六夫人,陈暮春口中的六妹妹,虽然他并不爱这位小六,但是这位似乎也不需要他爱,对于这位六夫人来说只要守在他身边便好了,只要能每天看到他,这位六夫人就会很开心,活像个小孩子毫无心机,陈暮春也跟她最为投契。
迫于无奈的那位是三夫人,她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个个天赋极高。由于忙于家族之事陆九云和陈暮春成婚几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家族中的一些长辈已经很不满了,只不过碍于两人实力没人敢说,但私下里早已传沸沸扬扬。三夫人带着四个孩子的出现一下子便让一众族里的老人心软了,也让他心软了。他本想向陈暮春开口求情,没想到陈暮春先开了口大方的同意了这位三夫人。
那年春夏之际,挺着大肚的六夫人孤身一人来到巧黄山告诉他陈暮春生产却无医堂长老接生,他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定是另外几个想趁他不在兴风作浪。他带着小六火速赶回了陆家,保住了陈暮春的性命,不想小六却因为来回奔波伤了元气,难产送了性命不说,生下的孩子还先天不足。他一度怒火中烧想要动手,可又顾忌修罗界战事,和那四位夫人身后的力量,还是忍了下来。
次年开春他在修罗界,看到三夫人浑身是血的和几个婢女带着那几个夫人的孩子跑来求救。三夫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着活像个疯子,不难看出她当时到底有多害怕。他知道是陈暮春出手了,从来就没什么能让这位吃亏的,让她吃亏的人全都被她和他杀了,这次也一样。
陈暮春和两个孩子差点送命,小六为了她们母子魂归西天,仅存的一个孩子还是先天不足,这样的气,陈暮春忍不了。她甚至顾不得身子虚弱,就动用愿者台的力量联合玄正宗,甚至是各种邪魔外道,联手布了半年的局。最终在一天之内就将另外四位夫人身后的力量全灭了。而陆家早就被愿者台封得死死的,四位夫人一位没能跑掉。她亲手杀了三位,并用太公钓竿硬生生的拘住了她们的魂魄,只差这最后一个小三。眼看就要连她一块处理了,五长老陆海天这个王八蛋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这个陆海天掌管陆家财政,平时手下之人多有贪腐被愿者台明里暗里的杀了不少,和陈暮春颇有积怨。最后他打通一处小挪移阵将这几位硬生生挪到了自己跟前。本来他不在家中就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人既然来了也就没办法了,最后他保下了三夫人和几个孩子。此事过后陈暮春凶名传遍神洲,东天神州第一夫人的名头彻底是坐实了,陆家从上到下再没有人敢说这位主母一句。
陆九云知道上次的事对陈暮春的影响很大,这回他献祭的又是陆颖芝,陈暮春的心算是寒了大半了。但一切都是无奈之举。陆九云晃了晃头,收起桌上的钓竿,转身对着一旁的杜鹃报春图轻拍了一下,一只灰羽杜鹃从画中钻了出来,衔起了钓竿飞向大长老的住处。
伴月湖中,大长老陆海生正在湖心修炼,一只杜鹃飞到了他的身前,轻轻放下了钓竿。青白相生的钓竿像羽毛似的浮在水面漾出圈圈波纹惊醒了大长老。大长老缓缓睁开双眼,面前的杜鹃开口了,陆九云的声音传出:“暮春身体有恙烦请大长老代管愿者台一段时日。”说完便化作光点散去。
陆海生捡起钓竿,通过排云令联系陈暮春后,跨步而出,身形一转,便出现在白云峰六夫人故居。陆海生走进院中,两个身穿黄底七彩云纹小袍的孩子快步上前脆生生的叫了句大长老好。陆海生笑着拱了拱手行礼道:“老夫见过七小姐八公子。”
女童问道:“大长老今日来是来拜访母亲的,还是给云笙和云萧带好吃的来了?若是拜访母亲大长老还是请回吧,母亲从父亲那议事回来后就带着我和弟弟搬来了六姨娘的故居,一个人所在屋里谁也不理。不过若是带好吃的来了,那我俩就陪大长老聊会儿天。”说完陆云笙和陆云萧便一同给了个大大的笑脸,仿佛就等着大长老发吃的了。
大长老一声苦笑,从袖子摸出两块龙井酥递给了陆云笙和陆云萧,笑着说道:“老夫今日找夫人有要事,改日再陪七小姐八公子聊天。”说罢身似轻烟飘然散去,下一刻在身形聚拢便出现在堂外,拱手朗声道:“主母,陆海生求见。”
“大长老不必多礼,进来吧。”
大长老跨步进门,只见陈暮春一身白衣,跪于堂内,双手合十,口中低颂度魂经。前方案上竖着一大一小两道灵位,是六夫人与陆颖芝的灵位。
院中陆云笙陆云萧姐弟俩看着大长老化作轻烟飘散,坐在了台阶上。陆云笙转头对陆云萧说道:“咱家肯定是出事儿了。要不怎么好好的小芝子忽然就丢了,娘又带着咱跑来了六姨娘故居,大长老没事又跑过来了,肯定是出啥事儿了。”
“出事儿又能咋地啊。咱俩又帮不上忙,别想了姐,你都想傻了。你看看你都廋了,快把大长老给的龙井酥吃了补补,这可甜了可好吃了。”陆云萧捧着龙井酥津津有味的吃着,眼睛都眯成了一道月牙儿。
看着已经胖成了个球的弟弟,陆云笙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伸手揉着陆云萧头,看着他说道:“弟弟啊弟弟,你真是除了吃啥也不会啊。要不是小芝子不能修炼你简直就是家里第一大笨蛋。唉,你让我这个姐姐很糟心啊。”
“谁说我笨了啊!我可聪明了。你不就是想知道家里到底咋了嘛,咱过去听听大长老和娘在说啥,不就知道了嘛。”
“你说的轻巧就咱俩这修为,连墙边都靠不到,就被发现了。”
“你笨呐姐,前阵子爹不是给了你五香天罗帕吗?你把那么帕子一甩啊,再把那么咱俩那么一盖啊,不就行了。爹不是说了嘛只要法力元气不外泄,天籁境的大能也发不现嘛。”陆云萧白了姐姐一眼,夺过陆云笙手中的龙井酥接着美美的吃了起来。
陆云笙听着这话一愣,挥手一拍陆云萧的头,恍然大悟的说道:“是啊,我咋没想到呢,弟弟你有时候也挺聪明呐。”
“那是,那也不看看咱是谁弟弟,那能笨么?”
“嗯嗯嗯,是啊是啊,这话儿说的在理儿,走着咱听听去。”陆云笙搂着弟弟的胖头,五香天罗帕悠悠那么一甩,瞬间二人消失于无形,不留半点气息痕迹。
堂内大长老开口道:“主母为何要在此时放手愿者台?陆家正值用人之际,此刻的陆家风雨飘摇,顶着东天神州第一世家的名头,内有小人乱政,外有强敌环伺,若无主母坐镇愿者台,内杀奸佞,外诛妖邪,仅凭家主一人之力恐——”
“大长老无需多言,我去意已决。太公钓竿有大长老接手我心甚安。大长老此刻位居长老团首位,又手握愿者台,这力量足以撼动陆家的根基了,九云就算再想一意孤行,此刻怕也是不得不考虑大长老您的态度。唯有如此才可节制九云和陆海天一系近年来的激进,陆家才会安稳。”
“夫人怎知家主一定会将愿者台交到老夫手里?夫人又怎知愿者台在老夫手里陆家会安稳?万一老夫——”
“没有万一,我陈暮春算无遗策这您是知道的。放眼陆家之中唯有您和陆海天有资格、有能力接手愿者台。而陆海天掌控陆家财政又在长老之中拉帮结派,已然到了权势熏天的地步,九云不可能把愿者台交给他。所以陆家之中唯有您,他一定会把太公钓竿交给您。”
“这些年来陆家之中唯有您还会为那些庶出旁支的孩子说话,也唯有您还有逆耳忠言。这些年来若非大长老在,陆家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愿者台交给您我放心。”
“只愿今后,陆家别再有献祭儿女的事了。”陈暮春说罢,朝着前方的灵位俯身一拜,泪流满面。
“颖芝之事,你我都无能为力,还请主母节哀。”
墙外,陆云笙死死的捂着陆云萧的嘴巴。她咽了咽口水,脸色苍白的带着陆云萧悄悄退去,直到白云峰半山腰才撤去五香天罗帕。姐弟二人像是脱力般的躺在草坪之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姐,我们是不是知道了啥不该知道的?”
“嗯。”
“爹和长老们应该是把小芝子献祭了,所以他才丢了,娘带咱来了六姨娘故居,不是想六姨娘了,是没能护住小芝子心底有愧。”
“嗯。”
“姐,这是真的吗?”
“怕是是了。”
“小芝子没娘,没背景,没天赋,所以就被献祭了。前些天,爹看了我们所有人一阵,然后小芝子就没了,爹那时候该不会是在挑人吧?”
“住嘴,爹不是那样的人,你——你别多想,爹——爹他还是很疼咱们的,不会献祭咱俩的。”
“小芝子也是亲生的呀。”陆云萧坐起身来,轻轻地一句话,陆云笙像上膛的子弹卡了壳,吞下的饭团噎住了喉咙,说不出一个字。姐弟二人沉默着、惶恐着。
半晌,陆云笙想到了什么。忽然坐了起来:“不对小芝子要是真死了,魂灯怎么没灭?昨儿个一宿儿咱都在祠堂二长老那儿帮忙打扫,魂灯要是灭了,咱怎么没看到?二长老咋没反应?不对啊!”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颖芝没死!”
“小芝子他躲过一劫,这小子运气真好,得赶紧告诉娘,她都担心死了。”陆云萧兴奋的正准备起身,却被陆云笙揪住耳朵抓了回来,一个乘风术二人径直飞向陆家祠堂。
“姐你干嘛?”
“现在是告诉娘的时候吗?得快去祠堂,灭了小芝子的魂灯。要不然等爹和其他长老反应过来了,到时候就算爹心软你觉得那些长老们会放过小芝子吗?陆海天会放过他吗?三夫人会吗?来去飞鸿那四个货色会放过他吗?好多人都巴不得他死呀!”陆云笙此刻浑身法力不要钱似的疯狂宣泄着,乘风术的速度近乎到达顶峰。
陆云萧愣愣点头:“对对对,姐你说的对,快去祠堂。”
片刻二人赶至祠堂外。姐弟二人脸色苍白两股战战,陆云萧看着眼前的祠堂,紧紧抓着陆云笙的手颤声问道:“姐,咱怎么才能无声无息的灭掉小芝子的魂灯啊?二长老可是天籁境的修为而且专修魂魄啊,祠堂之中每盏魂灯皆在他的感应之中。”
“无垢神水,爹给你的无垢神水可以。无垢神水无色无味,可灭万火,无声无息。”
“哦好,就用无垢神水了,我找找。”袖里乾坤一阵翻腾,陆云萧翻出一个看起来空无一物的紫晶小瓶:“姐姐姐,我找着了,走走走咱快去。”
“你回来,你就这么进去怎么行。”
陆云笙祭起五香天罗帕,念动咒法,五香天罗帕化作一圆球状裹住二人,陆云笙一声轻喝:“隐。”二人匿去身形潜入祠堂。
五长老在流云殿内安排完了封绝大阵的后续事务后终于有时间松下一口气来喝一口云海香茗。这两天的事可把他这个顶梁柱累坏了呀。
看着这高效运转的流云殿,五长老甚是欣慰。这些年他掌控陆家财政,流云殿这个陆家外务中枢几乎已经被他经营成了一块铁板。不仅都是自己人而且运转效率空前的高。稳定封绝大阵的事在几个时辰内就被有条不紊的安排了,让他能偷得片刻清闲时光喝口茶。
五长老品着香茗复盘着这些天的事。半晌后,他睁眼道:“虽有意外,但总算平安。只死了个陆颖芝,划算,怎么算都划算的很呐。不过这下算是把陈暮春得罪死了,但还是很不错。”五长老轻捋胡须放下杯子正欲起身,忽然一顿,心思一转:“陆颖芝死了为何祠堂没有传信?老二不应该呀,除非——他没死。”五长老身形一散化作轻烟遁去。
白云峰上,六夫人故居中。大长老说了声告辞,转身离去。陈暮春上前擦拭起六夫人的灵位。斑驳的树影撒在檐下,明媚的阳光被挡在屋外,陈暮春望着手中的灵位一时失了神。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动了案桌上的烛火,陈暮春的思绪被拉了回。,她眉头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出声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大长老。
“大长老,芝儿的魂灯灭了吗?”
大长老脚步一滞,回头答道:“二长老,他——没上报过。”
两人对视一眼,瞳孔一缩,身边衣袍发丝扬起,周身法力涌动,下一刻身化虹光遁向祠堂。
暮云居中陆九云正翻看着这些天积攒的政务。翻着翻着,他猛然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敲了下桌上的貔貅,貔貅眼中射出两道灵光,显现出陆家今日最新上报的各项政务。
遍览所有,陆九云终是看出了不对,这里少了份祠堂的册子。陆颖芝死了祠堂却没反应,难道魂灯未灭?一念至此,陆九云身形一闪直奔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