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把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冲到卧室,打开衣柜,从里面扯出一具女人的尸体,继而又扯出第二具、第三具。他将她们僵硬的肢体拖到客厅,分别将她们摆在沙发上、摇椅上、地毯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躺在摇椅上的奶奶、斜靠在沙发上的母亲还有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形态各异,仿若女儿国的家族会议。这些尸体快过保鲜期了,身上略微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这种味道很快就充斥了整个客厅。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她们,宛若王者。他说:“看来,她必须像你们一样,才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他哀怨地叹口气,回忆起自己初夜时女友失望的眼神,他更忘不了,那些和他交往过的女人们嘲讽的冷笑。甚至有一次,竟然连一个妓女也嘲笑他:“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他从沙发上拽起一具腐烂度最高的尸体,拖到厨房,里面立刻传来手起刀落的声音。他冷笑着,扔了一块肉给贝贝,贝贝兴奋地叼着肉去阳台上享受美味了。李蒙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没有办法面对活着的女人,他害怕她们,恐惧她们,甚至仇恨她们,但他又需要她们。他只爱她们的尸体,老的少的,高的矮的,他都要。他要她们扮演他的家人,扮演他生活中所有的女性角色。
但,她们却永远不会像生活中真实的“她们”一样,嘲弄他、唠叨他、埋怨他,用异样的、怜悯的眼神望着他。尸体们很安静,很乖巧,很可爱。其实丁厌身上也有一种类似尸体的死亡的味道,从他见到她第一眼,就深深被这种味道吸引。他以为她就是他生命里的救星,他以为她可以成为自己生命里唯一活着的女人,他以为有了她,他便再也不用为那些不断腐烂的尸体们发愁。可是今晚的事实证明,她不是。她吻他的时候并不专注,她吻他时的那种眼神,带着某种试探或者探寻,似乎在一点一点地触向他内心最糜烂的一处。她令他感到羞耻和愤怒,尤其是那个擦嘴的动作。就在警察们把视线集中在王晓峰身上时,李蒙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的“母亲”和“姐姐”还有“小姨”都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他的家人越来越少,他急需新的尸体。很多医院都加强了戒备,警察那边的风声也很紧,他唯一的发泄途径,只剩下摔杯子和砸家具。摔杯子的不止他,还有丁厌。丁厌成了家里的不定时炸弹,要么就一个人发呆,要么就抓起什么摔什么。
严格来说,她也不是抓什么摔什么,比如上次她抓起一个很昂贵的花瓶,就没有摔。美姨说,丁厌的爱情剧就要结束了。老邮叹口气,这丫头是不是太入戏了?大米则一声不吭,只是每天不停地往家里买廉价的玻璃或者小瓷器,总之全部是一些掷地有声的东西。“丁厌……”大米体贴地问,“你要是想哭,我可以把我的肩膀借给你!”“谁要借你的肩膀啊!”丁厌骑在沙发帮上,“我决定了!”她说着站起来,像入党宣誓似的:“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年轻女性,作为一个勇往直前的青春无敌美少女,我决定放下面子,主动给我哥打电话!”她边拨号边继续说:“是合是散,最好说清楚,我最讨厌磨磨唧唧了。”虽然刚才还恶狠狠的,但是电话一接通,她的语气马上软下来:“哥……我……”她看了看客厅里竖着耳朵的众人,拿起电话躲到卧室:“哥……你还在生气吗?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不。”接到丁厌的电话,李蒙还是觉得很温心的,他就知道丁厌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别的女人,总是让他求她、讨好她,才肯和好。“是我不好,你来之前我喝了点儿酒。
”“那我们和好吧……”“傻丫头,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当丁厌再次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新买的漂亮衣服,化了淡淡的妆,哼着小曲儿。“和好啦?”老邮扯着嗓子。“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丁厌欢快地跳着,出了门。李蒙不能再忍了。他依旧抚摸着丁厌柔软的头发,心不在焉地看着韩剧《白雪公主》,轻声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特别希望自己是白雪公主。”“嗯!”丁厌点点头。“那你知道白雪公主的故事吗?”“切!当然知道了!现在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哦……那么,你愿意当我的白雪公主吗?”“当然!我就是你的白雪公主!”丁厌甜蜜地笑着。“我给你讲一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吧。另外一个真实的白雪公主的故事……”李蒙的声音沉了下来。李蒙讲的白雪公主,和童话故事里的不一样。李蒙故事里的白雪公主,没有后母,公主的母亲是亲妈妈。亲妈妈看着逐渐长大的白雪公主和国王走得越来越近,自己却逐渐受到冷落,她决定杀死公主。
后来,被小矮人救了的白雪公主因为顽皮,终于被母亲害死了……“当王子看到躺在水晶棺材里的白雪公主时,深深被她的美貌打动了,他爱上了她。”李蒙继续讲着。“其实我一直奇怪,王子干吗会爱上一个死人呢?死人再漂亮,也是死人啊!”丁厌打断他,侧过头问。“后面你就知道了。”李蒙的手轻轻抚摸着丁厌的脖子,“回到王宫后,王子将白雪公主的尸体视为珍宝,呵护万般。他从小性格温和,缺少阳刚之气,因此总是被母亲以及身边的女性们嘲笑、讥讽,他恐惧女人,可他又需要女人,于是他选择了用女人的尸体来弥补生命里那些缺失的爱……”“我心目中的王子形象一下子被毁灭了!”丁厌叫道,但随后她还是忍不住问,“后来呢?”“后来,王子每天沉迷在白雪公主的尸体里,不可自拔。
但是有一天,因为他不小心将水晶棺材磕了一下,白雪公主喉咙里的毒苹果被颠了出来,于是,白雪公主又复活了!”“太好了!后来呢?”“好吗?不,一点也不好……”李蒙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继续抚摸着她的脖子,“后来,白雪公主变得像王子身边所有的女人一样,看不起他,嘲弄他,唠叨他,不厌其烦……”“咳!咳!哥……你把我的脖子弄疼了……”丁厌轻轻挣扎了一下。可是李蒙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最后,不堪侮辱的王子掐死了白雪公主,从此,他和白雪公主的尸体,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咳……哥……你要干吗?”丁厌的脸已经酱红,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你答应过,要做我的白雪公主的……我真的喜欢你……你不能离开我……坚决不能……没有女人喜欢我……没有女人肯像你一样疼我……我真的需要你,真的!”李蒙翻身用腿顶住丁厌的胸部,丁厌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李蒙喜欢这样的尸体,新鲜,带着身体的余温。他轻轻吻了吻丁厌的嘴唇,温柔地说:“等着我,公主。”说罢,李蒙闪身进了衣帽间,那里有他为她准备的最美的公主裙,他坚信穿上它的丁厌,一定美得出尘脱俗。
可是,当他回到客厅的时候,丁厌的尸体已经不见了。确切地说,丁厌已经不见了。在将要窒息的瞬间,丁厌想起了刚刚认识老邮的时候。那个时候老邮说,要是觉得活着辛苦,就去死吧;要是觉得活着辛苦又舍不得死,就只好像我一样,假装自己已经死了吧。于是她停止了挣扎,摒住气息。还好李蒙并不是专业的杀手,他其实只杀过一次人,因此没什么经验,再加上紧张和兴奋,完全没有想到要确认一下丁厌到底有没有死。丁厌回到家,什么也没说,趴在沙发上哭得稀里哗啦,任凭老邮他们怎么安慰,也劝不住。其实,她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李蒙的故事。当李蒙讲完那个故事,扼住她的脖子时,她看到了他的眼泪以及眼睛里的悲哀。她没有想到,那么光鲜、那么优秀的李蒙哥哥,竟然还有如此落寞和无奈的一面。她哭够了以后,肿着眼睛站起来,连续喝了三杯鲜血,然后拨通了李蒙的电话。“哥,你的事情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也不恨你。或许不恨你,是因为真的把你当哥哥一样吧!虽然我不恨你,但是……但是……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你尽快搬走吧……还有……以后你……你最好小心点儿……”李蒙其实已经在准备逃走了,他以为丁厌一定会报警。
听到她这么说后,突然明白了自己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喜欢她那开通到没有传统是非观念的思想。他叹口气,说:“谢谢……还有,我一直是,喜欢你,不,是爱你的。”挂了电话,丁厌愣了愣,又趴在沙发上大哭起来。老邮说:“看来这次是真的结束了。”美姨对着老邮耸耸肩膀,说:“谢谢收看。”其实丁厌自从认识李蒙时,心底就没有打算和他长相厮守,甚至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他们以后的生活,她只是品尝一下“恋爱中”的感觉。分手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这样的分手方式,却在意料之外。丁厌为了让自己尽快忘记李蒙,决定要疯狂地相亲和谈恋爱,甚至连王晓峰和杨信都不打算放过。她先是给杨信打电话,可他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接通,此时被“避嫌”踢出队伍的杨信,正在秘密查案。丁厌恨恨地挂了电话后,又拨通了王晓峰的手机,问他方便不方便出来吃饭。“当然方便!”王晓峰毫不犹豫地说,“我请你吃你最想吃的东西。”其实丁厌并不知道自己最想吃的是什么。餐馆很小,是王晓峰花了血本包下来的,今晚,他亲自下厨,说要给丁厌一个惊喜。
半个小时后,他像捧着宝贝一般,端着一个大盘子出来,兴奋地说:“好戏登场啦!”“到底是什么好吃的啊?”“你忘记你跟我说过最想吃什么了吗?”王晓峰笑着,看起来十分开心。丁厌疑惑地摇摇头,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外面有人老是在看咱们……”“管他呢!”王晓峰放下盘子,掀开盘子上的盖儿,继续大声说,“人的脸颊啊!哈哈!”盘子里,果真放着一颗惨白的人头,颤悠悠地冒着热气。丁厌尖叫道:“不会吧……难道你也……”随即她马上捂住嘴。她本来要说“原来你也去偷尸体了”,又担心说漏了嘴,把李蒙牵扯进来。不错,那天晚上之后,丁厌就猜到偷尸体的一定是李蒙了。可是她并不觉得他是坏人,他只是偷了没有任何用处的尸体,又没有伤害谁……丁厌捂着嘴,看着一脸得意的王晓峰。
王晓峰献宝似的:“快尝尝!快尝尝!就吃脸颊这块儿!”丁厌颤抖着拿起筷子,刚刚伸到盘子上方,刚才一直在门外躲着鬼鬼祟祟的几个人突然冲进来,用乌漆漆的枪口指着他们:“终于人赃俱获了!”王晓峰这次并没有紧张,他早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那些警察的跟踪技术并不高明。他继续微笑着指着盘子:“你们也尝尝?”说话的间隙,丁厌已经从盘子里的人脸上撕下一块,塞到了嘴里,然后大笑着指着王晓峰:“王晓峰!你太有才了!豆腐居然被你做成这个样子!”一屋子警察愕然了,王晓峰笑得愈加得意了。李蒙终究没有逃脱,丁厌看着电视上神采飞扬的杨信,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因为贝贝,李蒙没有带走贝贝,它成了一只流浪狗。狗狗们都有把食物埋藏在自己地盘的习惯,贝贝当然也不例外,它瞒着李蒙,偷偷埋了好多骨头在公寓的花园里。
有一次,一个邻居觉得那骨头的形状奇怪,像人骨,于是打电话报了警。警察们虽然在李蒙的住处没有发现什么,但他们并没有放弃,继续搜查了他所有的茶社。在其中两家茶社的天花板夹层里,发现了很多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据说,李蒙被逮捕的时候很坦然,一直在微笑,似乎他一直都在等这一天。丁厌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香肠,蹲下来,对着奄奄一息的贝贝说:“来,贝贝,吃点吧……”“那是一条傻狗!”已经过了发情期的甲乙丙丁显然对母狗失去了兴趣,甚至他们讨厌它分享了丁厌的关爱。“还是一条坏狗!”小丁说,“把我们埋在花园里的宝藏都暴露了!”贝贝微微抬起头,闻了闻香肠,又把头扭了回去。吃惯了人肉的它,怎么会对这么粗糙的食物感兴趣呢?它侧头看了看主人的身影从电视上闪过,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然后脑袋一歪,就不动了。贝贝死了。贝贝的主人似乎也没有想要活着,杨信在电话里说,他连几年前自己杀死妓女的事情也主动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