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峰回到家,床上的妓女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看着她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脸:“女人真是奇妙,从身体,到灵魂,都让人琢磨不透……”女人微微张了张嘴:“杀了我……”“好,我答应你。”王晓峰微笑着,内心突然喜欢起这个妓女来,她不跟你谈感情,只谈钱,这多单纯啊,“我答应过你,会实现你最后的梦想,你的梦想是什么?”女人闭上眼睛,轻轻说:“爱情……我的梦想……是获得真正的爱情……穿上洁白的婚纱,成为……全世界,最纯洁的新娘。”“好,我答应你。”王晓峰温柔地笑着,“我会把你做成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尸塑。”“谢谢你……”“不客气……”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荒谬,荒谬到,那个即将被凶手杀死的女人在说谢谢的时候,竟然是发自内心的,竟然是真心实意的。王晓峰俯身,轻轻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我动手了……”“好……”死的那一刻,女人的感觉是幸福的,因为梦想,以死亡的方式实现。王晓峰能感觉到,自己对丁厌的渴望越深,感觉系统就越迟钝,甚至有时候,他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除了和丁厌在一起。唯一能让他获得快乐和幸福的,就是那些挣扎着的生命。只有挣扎,才能证明生命的存在。
你抓过蝴蝶吗?或者蜻蜓?你是不是曾经,也和多数人一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们的翅膀,感觉着翅膀在两指间挣扎,不断地挣扎,为了逃脱死亡而挣扎,为了获得自由而挣扎。如果你也曾经这么做过,你一定还记得那种触觉,没错儿,那就是生命。王晓峰要的,就是这种生命的触觉。丁厌窝在沙发上,显得闷闷不乐。王晓峰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是啊,是该好好想想了。“美姨……”丁厌从冰箱拿出一袋血,插入吸管,慢慢吮吸着,“你以前……谈过恋爱吗?”“她那种吃小孩的老巫婆,谁会喜欢她啊!”老邮说。“切,你这种半死不活的变态才没人爱呢!”美姨瞪了老邮一眼,对丁厌说,“当然谈过啊!”“恋爱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呢?”丁厌看着美姨,“以前我觉得自己很爱苏米,忍不住想要他的一切。当时我觉得,既然相爱,就是彼此完全属于对方。后来呢,当我爱上李蒙哥哥的时候,就想和他腻在一起,因为觉得很安全,我想,爱的话,起码要让对方觉得安全吧。可是……”“可是什么?”美姨和老邮异口同声地问。
“可是这次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呢!”丁厌吸了一口血,舔舔嘴唇,望着窗外的夜色,“这次,我觉得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可……我并不渴望拥有他的全部,和他在一起也没有觉得安全,不但不安全,甚至还觉得危险。我只是想,想为他做我能做的一切。只要能在一起,只要能让他快乐和开心,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你说,这是爱情吗?”“当然是了!”美姨微笑着,“是谁这么有福气?”老邮叹口气,板起脸:“这是危险的爱情。是杨信吧?”美姨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真的是他吗?”丁厌猛地吸了一口血,点点头:“今天晚上,他向我……向我表白了……我答应了……”她脸上闪着动人的光芒,“真的好开心!”“他知道你喝血吗?”美姨问。“嗯,我从小就这样。
”“那他肯定不知道,你从事的职业吧?肯定不知道,美姨的爱好吧?”老邮正色道,“他能接受吗?”丁厌垂下眼帘,叹口气:“美姨……你以后……不要再吃小孩好不好?老邮……我们改行吧……我们,就算不去做自杀咨询,只是收房租,也会生活得很快乐很好的……老邮……”“这就是你所说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美姨坐到丁厌身边,拥住她的肩膀,“丁厌,你还小,你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值得你为他付出一切,你迟早会后悔的。男人啊,都靠不住。”这次老邮听到美姨诋毁男人,不但没有反驳,反而附和道:“是,她说得对。就算你现在停止了这一切,你能把你曾经做过的事情隐瞒一辈子吗?如果不能,他会怎么想?他是警察啊,他接受的都是常人的思想啊!你们不是一类人!”丁厌看看美姨,又看看老邮,坚决地站起来:“我决定了!这次你们都听我的!我们停止做任何自杀咨询的事情!美姨,你也尽量克制一下自己。”如果没有了丁厌,杨信觉得,自己的整个生活就是昏暗的,无聊透顶的。近几天,每天晚上,都有“小姐”失踪。
局里很重视这个案子,几乎调用了所有警力重点侦破,连杨信那辆破旧的警车都被调走了。其实杨信也曾积极争取加入这个案件的调查,无奈被领导排除在外。不遵守潜规则的人,在他们眼中就是害群之马。杨信依旧是可有可无的人。他甚至觉得,领导们所等待的,就是他的一纸辞职书。他不甘心,不服气,他一定要咸鱼翻身。本来就郁郁寡欢的他,原本期望再救几个自杀者,以便引起领导的重视。偏偏最近,连自杀的人都没有了。似乎每个人都在过着没有烦恼的幸福生活,除了他自己。他有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感觉。“喂,你干吗不高兴?”丁厌啃着草莓冰激凌,挽着他的胳膊,心里洋溢着幸福。“唉……”杨信擦擦丁厌嘴角的草莓果酱,“近来,都没有自杀的呢……”“那不好吗?”丁厌歪着脑袋,“那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是啊!”杨信叹口气,笑笑,“这……这是我所期望的……正是我所期望的美好世界。”“那你就开心一点嘛!”丁厌把啃了一半的冰激凌递给他,“你吃。”然后就望着他甜蜜地笑。心想,我一定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不会让你觉得我是坏人,努力做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路旁,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载着黄色的箱子,飞驰而过,箱子歪歪扭扭的,左右摇晃了几下,落在路上,甩在商店门口的一个小孩身旁。丁厌急忙跑过去,想,表现自己善良的机会来了。她扶起小孩,吼道:“喂!骑摩托车的!你的箱子!”送外卖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还好没有出大事儿,唉!箱子总是捆不结实!”“笨蛋!”丁厌得意地笑着,搬起箱子放在摩托车后座上,熟练地把绳子绕了两圈,打了漂亮的死结,“以后就像我这样打结,无论怎么晃,绳子都不会松!不但不会松,而且你晃得越厉害,它捆得越紧哦!”“谢谢!”小伙子感激地说。丁厌开心地转头看着杨信:“我厉害吧?”“厉害……”杨信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死结,又充满疑惑地看着丁厌,“谁教你打的那个结?”“呃?”丁厌心里突然觉得不安,“我忘记啦……好像小时候就会啊……你知道我从小都……”“是吗?”杨信面无表情,“今天你自己回去,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办!”这种打结的方式,实在太特殊了,和前几天投河自杀者颈部的结,一模一样。
王晓峰温柔地望着鲜血淋漓的女人在床上挣扎,那张床的床单,已经变成了黑红色--被鲜血湿透,然后变干,继而再湿透,再变干。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美妙的血的味道,属于丁厌的味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此刻正把丁厌拥在怀里。他把猪肉炒粉条的残羹放在一边,惬意地打了饱嗝。嗯,饱了。是的,饱了。“饱”这种老天恩赐给人类的最美妙的感觉,他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你自己品味过“饱”的感觉吗?那种充满希望的沉甸甸的活着的感觉。“谢谢你,我饱了。”王晓峰开心地笑着,却又笑得无比凄凉,“原来饱了,是这么幸福。”“你这个变态!”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血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你说得对!”王晓峰把嘴凑到她耳边,笑着,“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是变态。可是变态有什么不好?没有变态的人,怎么会知道变态的快乐呢?”“你真的快乐吗?”女人冷笑着。“快乐!”王晓峰还是笑着,但笑得有些僵硬。“不,你不快乐!”女人鄙夷道。
“我当然快乐!”王晓峰吼道,顺手拿过手术刀,狠狠地刺入她的心脏,脸上带着狰狞而兴奋的表情,“我当然快乐!没有人可以怀疑我的快乐!”他松开手,瘫软在地上,快乐吗?自从他知道丁厌和杨信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就拒绝接听她的所有电话,打算以后都不见她。他撕心裂肺地笑着:“只要她快乐,我就快乐。”电话炸雷一般响起,是杨信。这个家伙,现在正春风得意吧?他恶狠狠地挂了电话,禁不住泪流满面。杨信放下电话,继续皱着眉头,看着书桌上的纸,纸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线索:米莉因丁厌干涉而自杀未遂,最后却死得更彻底;一起又一起专业的自杀案件;安嘉的死;郎飞的死;神秘的“*”号电话号码;相同的打结方式;非常公寓;非常咨询公司的名片;……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丁厌有着神秘的联系,但是,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按照常理推测,他都不相信,丁厌会是这一系列自杀事件的主谋。
丁厌只是个孩子,虽然她喜欢喝血,但一直很善良,从来不会伤害别人。不,不会是丁厌,一定不会。王晓峰最近只在晚上出门,他在医院请了长假。他不喜欢白天,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那些热闹的场所,他总觉得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是一个感觉系统正在退化的活死人。活死人就应该是晚上出没的,这样才符合自然规律。他缓慢地走在昏暗的小巷里,今夜,谁是我的救世主呢?今夜,谁能让我彻底地感觉到快乐、痛苦、幸福和不幸呢?他抬起头,前方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一路狂奔。随着他的接近,王晓峰看到那是一个全身衣服破烂,一脸惶恐不安的男人。他撞了王晓峰一下,就急匆匆地向前奔去。边跑边说:“全是阴谋,都是骗子!”王晓峰拍拍被他撞过的肩膀,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世界,早就疯了。没疯的,都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小巷的尽头,是一条繁华的街头,三三两两的行人缓缓走过,哪一个,会在今夜邂逅魔鬼王晓峰呢?他站在巷口,无精打采地,等待鱼儿上钩。
不远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把半支烟扔在地上,妖娆地扭着腰肢,媚笑着向王晓峰走来。王晓峰的脸上,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你出多少?”“要多少,给多少?”女人闻言,开心地拍拍手,认为自己遇到了大方的主顾,于是很坚定地伸出了五个手指。五百?五千?五万?王晓峰并没有猜,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因为无论是五百还是五万,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钱对一个死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喂!”旁边一辆轿车停下来,后座的窗户拉开,是丁厌,“喂!你女朋友啊?行啊你小子,隐蔽工作做得不错啊!”丁厌酸酸地边说边打量着那个女人,“还不错!”“不是不是……她只是来问路的!”王晓峰急忙摆手,对那女人说,“你啊,顺着这个巷子一直走就到了!”女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顺着小巷向前走去。
“喂!”丁厌跳下车,“你最近怎么一直不肯接我电话?”“比较忙……”“忙你个头啊!”丁厌用食指点点他的脑门,“医院你都请假,在忙什么?杀人放火啊?”“嘘--”王晓峰回头望了望小巷,发现那个风尘女人一直没有走远,尤其在听到丁厌说“杀人放火”的时候,她的肩膀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嘘什么嘘!”丁厌把王晓峰拉到车上,不悦道,“真搞不懂你们两个,一个忙得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一个又说在办重要的案子不能接电话!搞什么啊?”“杨信?他也不接你电话吗?”“是啊,他最近怪怪的。”丁厌撅着嘴,王晓峰溺爱地勾勾她的鼻子,“好啦,你的嘴再翘,就可以到我家猪圈里生小猪了!”“你才是猪呢!”丁厌笑着捶打着他的肩膀。老邮罩着一个黑色的外罩,坐在驾驶位上,叹口气。虽然他并不喜欢像王晓峰如此阴沉的男人,但他毕竟是安全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杨信,不能给丁厌带来任何幸福,只有无尽的危险而已。“去你家吃猪肉吧?”丁厌也不等王晓峰回答,就对着前面说,“老邮,去王晓峰家。”“等等!”王晓峰急忙制止,“家里,太糟糕了,臭气熏天的。还是在外面吃吧。”丁厌歪着头:“也是,你这个尸塑专家,家里肯定也全是尸体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