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想要什么?”
孙尚香想也没想,明显已在心中筹划许久,现在正是机会:“二十匹马,五十条细犬。”
“你这丫头胃口真大。”孙策喜笑颜开,满口答应:“好,就给你那些。”
“多谢大哥。”
吴夫人听了直摇头,只觉得孙策太溺爱香儿:值此乱世,又是江南,马匹十分珍贵,以香儿那二十余人,根本无法物尽其用;至于细犬,吴夫人倒真是不知道香儿心思。也罢,这段时日,香儿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就让她好好高兴一场。不过这策儿可得教训,哪里有抛下军队,便装入城的道理!还和一群女娃嬉闹,太不成体统。吴夫人止不住提醒:“策儿,你初掌江东,行事应该更加稳妥才是。”
“是,母亲。我准备即日起,准备礼品,向朝廷进贡。”孙策说起正事,以免母亲再责难自己今日的放浪之举。
“进贡之事,不能马虎。但战事刚息,就让人捐钱资物,实在很难。”
孙策胸有成竹,笑道:“母亲无须多虑,我已有八九分把握。”
几天后,朱治将军果然把马匹、细犬送到,女卫营尽是兴奋欢呼之声。孙尚香看着已略成阵势的卫队甚为满意,心中十分感激,很想答谢大哥,可想破脑袋也没个主意:“你们说,我做点什么谢谢大哥才好?”
“做个糕点吧。”李若曦回答。
孙尚香看着自己的手,尴尬地笑笑,她并没有什么信心。
孙影略作思考:“要不舞一段剑?”
额,在大哥面前舞剑,这——到时大哥肯定又忍不住下场,指点一番,自顾自地舞起来;然后,就和几个得力手下角力斗狠,场面不可收拾……孙尚香断然掐了这念想,摇摇头:“我去看看他。你们好好操练,不准躲懒!”
“这柄剑就是孙将军的?你可真是有福。”
“有福?我那时真被吓到了!”
“哈哈。对了,你说小姐领来这多细犬是做什么?”
“……”
孙尚香在孙府寻不到人,问仆人才知,大哥一早便去了县衙。咦?大哥平时很少过问细枝末节的事,今天是怎么了?孙尚香赶往县衙,只见外面围着好几层人,十分嘈杂。她从人群缝隙挤进去,定睛一看:衙堂内跪着一大片人,气氛异常冰冷,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老爷、破衣烂衫的盗匪贼人,都踏踏实实地把膝盖落在地上;原县令坐在正中,战栗不止,显然控制不住眼前情形;大哥站在县令左边,怒目盯着右边一人。那人是魏腾,母亲经常夸他处事刚直不阿。他们是怎么了?
“魏功曹,如此多人作证,这些富家老爷与山匪勾结,怎么就不能定罪?”孙策咬牙切齿,字字铿锵。
魏腾不急不慌地回道:“那只是几个山匪的一面之词。没有勾结的证据,绝对不能定罪。”他比孙策年长三岁,一脸儒雅,可并不柔弱,反生出许多坚毅之色,毫不在意眼前这位将军的怒火。魏家世代在江东经营,可以说是当地名门。魏腾是魏家的佼佼者,以刚直不阿、秉公执法为众人称道;这也是吴夫人特意将他调来吴县的原因。在他看来,不管这江东的主人是谁,只要到了衙堂之上,凡事都应按照规章制度审清办结,不可逾距。
孙策被他逼得下不了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牙缝中恶狠狠挤出字来:“来人啊,把魏腾押进大牢。”
“是。”左右卫兵上前,反扣住魏腾的手。
魏腾脸上满是从容不迫的微笑。一众旁观者都为他捏了把汗,这可是屡经战场、杀人无数的孙将军,岂是能这样怠慢的?毕竟县令都呆坐在正中,见这阵势,连做个和事佬的胆量都没有。事态如此危急,魏腾不以为意,还半开玩笑地吩咐起来:“军爷轻些,我自己会走。”又笑着直盯着孙策的眼睛,轻挑作礼:“我这就去牢中,等孙将军迎接,哈哈哈哈……”
“明日处斩!”孙策被这话一激,顾不得举止言语,又大骂起来:“把堂下这些人都收押了!”
见大哥怒气冲冲地离开,孙尚香不好上前,为理清事情缘由,便去询问朱治将军:
原来周遭的豪门富家,大多数并不看好孙家掌权。大哥目前已经取得丹阳、吴郡、会稽三地。丹阳太守周尚是周瑜大哥的叔父,本就十分支持孙家,在战争初始提供了大量军粮。而吴郡、会稽都是征战夺来,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已被俘虏收押。大哥知道世家门阀底蕴丰厚、盘根错节,不可乱动。几番招揽,他们只是表面臣服而已,实在令人烦恼。单就吴郡来说,不少商人与前任太守许贡甚是熟悉。正所谓:“好买卖离不了官家路。”他们私下的交情极为深厚。许贡被朱治将军击溃后,便投靠以严白虎为头领的山贼,继续作乱。不少商家对他抱有期望,竟不吝惜钱财,去资助山贼,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山贼已经剿灭,大哥擒住许贡,没有立斩,暂时收押,这本已经足够宽容。近日,孙家准备向朝廷进贡,求个名分,彰显法理统治。进贡,没有郑重的礼物是不行的。孙家目前将将可养活自家军队,进贡必须有人资助。然而,一些世家大户却推三阻四,不愿支持。“有钱给山贼,没钱给官军?!”大哥自问治军严明,从未惊扰百姓,被这群人气得不轻。他本想让山贼指认那些大户人家,逼点钱财出来,谁知遇到魏腾这个死脑筋。
“还是得劝劝孙将军才好,此事不宜闹大。”朱治极其担忧。
孙尚香想了一阵,苦笑道:“太难,话都说出口了。那魏腾也是,一点好听的话都舍不得讲。”
朱治无奈叹气:“他这种人就这样。不知道吴夫人?”
“母亲肯定知道了。”孙尚香也颇为无奈:“我也去吧,不知道有没有我说话的分。”
夜色初上,孙家厅堂已经不像刚搬来时那样清冷,很有人气,只是气氛十分尴尬。一家人都没有动筷,任凭饭菜冷掉。仆人们怕被连累,纷纷退了出去。偌个厅堂,一时间,每个人的心都随着烛光颤微微,不知如何开口。
“策儿,你当真不改?”吴夫人盯着孙策,眼神中已有些失望。
孙策埋头不语,好一会儿过去,再说话,声音中已没有一点脾气,甚至还有些委屈:“母亲,话已说出。改的话,我……”
吴夫人不愿多听,连声斥责:“你?你的颜面,你的权威,是吗?才刚刚揽了这么一点地方,就如此骄纵轻狂,还成什么大事!我和你讲过许多次,对待贤士应该以礼相待。就算他们有过失,只要不伤筋动骨,应该既往不咎。况且魏腾于公而言,可有半点过错?”
“他是没错,可我……”孙策听道自己理亏,但终究放不下:“此事已定,日后再听从母亲教诲。”随即快步离开。
当的一声!吴夫人使筷子拼力敲了一下碟子,随即没了力气,瘫坐席上。她何尝不知策儿的难处,那些世家大户的德行,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但这种关键时刻,真的不能出乱子。尤其是魏腾,声望极高,若是真被策儿杀了,孙家好不容易立起的口碑将被砸得粉碎,破亡就快了。哎,当初不请他过来协助,该也不会有这样事,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
照以往,孙尚香是在卫队和女孩们一起进食。今天她知有事,本来劝解,可气氛实在太过严肃,一直不敢说话。也许,还是有机会的。孙尚香上前扶起吴夫人:“母亲,我扶您进房休息吧。”
第二天中午,菜市中央早早立好台子,也早早围满了凑热闹的人。刽子手的刀擦得明晃晃,映着蜂拥簇动影子,时不时把光斑反向人群,更让人感受到那刃锋的煞气。人都是畏惧死亡的,所谓无畏,大多是一种习惯,不值得称誉。人又是喜欢死亡的,可以说,人的心底里都有嗜杀的本能;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他们就集聚观赏,不停起哄。这样的“热闹”景象,还引来一两个卖糕点的小贩,真是难得的赚钱机会。
魏腾走上台,毫无恐惧之色,只把这当作戏台一般。他自信,不是因为他是戏子;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坊主,这舞台上的一切剧情,都已在心中推演,不会有第二种结局。一旁带队的孙策极少见地有些犹豫,迟迟没有下令。时候不早,刽子手下台询问,孙策只是沉默。刽子手没有办法,又回到台上。围观群众逐渐喧闹,似乎有谁亏欠了他们。“还斩不斩了”“还真不敢呀”“魏功曹果然了不得”……各样声音起来,孙策的脸色十分难看。起哄声越来越大,魏腾甚至在台上怡然自得地欣赏起这乱象。当刽子手第三次询问,孙策终于忍不住:“斩!”
“不可!”孙尚香快步赶来,气喘吁吁:“大哥,母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