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大小姐就好,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马忠心中欢喜无限,孙夫人说到底还是刘备的夫人,自己就算听命于孙夫人,还是得受他丈夫刘备的驱使。“大小姐”则不同,她是江东孙家的大小姐,自己听她命令,以后就是孙家的人了。于情于理,刘备都拿自己没有半点办法。这地方本身也没什么好留,向来也没有盗匪能够长久存活,马忠当即号令众人收拾东西跟随。一刻工夫,整个队伍收拾完毕,稀稀拉拉地走出门。这时,一阵强风吹过,马忠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只听微微“吱呀”一声,黑旗兀地倒下来。马忠惊得眼睛溜圆,好一会儿才赶上前去:“大小姐弓术卓绝,小人佩服。”
孙尚香不屑一顾,跨上马:“别废话,跟紧点。”
“诺。”
到孙夫人城时,夜幕已十分浓重,远远可见几点火光在城门等候。应该是迎接的人,马忠如是想,再跟着上前,一到近处立马被吓得失魂落魄,四个整齐的兵阵静静伫立,像扎根在土里似地一动不动,肃穆非常,一眼看过去,至少有一百五六十人。莫非是圈套?!
“恭迎大小姐!”
如江浪般汹涌的喊声把人的精神提得足足的,孙尚香挥鞭示意马忠观赏。此情此景,马忠不由得汗出连连,不知道孙尚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和一众手下,在她这群兵卒面前实在是形色秽淡,又能有什么为她所用的地方呢?然而,孙尚香并没有急着解释马忠的疑惑,只是让他跟着自己,并让李若曦安排马忠的手下在各里坊自由居住。马忠一路忐忑,终于来到了栖凤府,如此华丽的府邸竟堆放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实在奇怪。
“你本是武陵人,当过守城卫卒,又做了一段时日的盗匪,想来对荆州地界是十分熟悉。”孙尚香敲打道。
马忠如实禀告:“不敢夸口,小人曾经也有些人脉。只是如今负罪在身,怕牵连朋友,没再联系。”
孙尚香摆摆手:“打了败仗,无奈之举而已。你要记得,我城中可没有罪人。当然,在荆州地界,若有人盘问,还是要报‘孙夫人’这个名号的。”
承蒙如此关照,马忠喜不自禁,当即跪拜:“愿为大小姐肝脑涂地!”
“起来吧,我这不兴这个。另外,没肝脑涂地那么严重,需要你做点费心思的活,打开看看吧。”孙尚香揣着手,很是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货物。
马忠走上前,拆开一看,一愣,又用手指沾了一点送入嘴中,细细品味了一番,赞叹道:“好盐!大小姐的意思是?”
“你按令干活就是。”孙尚香走上前,踢了一下马忠的小腿,笑着说:“总之少不了你的好处。”
“诺。”
没几日,不只是油江口,荆州各镇的黑市都出现了价格公道的雪花盐。传得最快的,就是小道消息,尤其是和钱袋子有关的小道消息。百姓们再也不愿意花高价去买官家的盐,一有点积蓄就偷偷摸摸找盐贩子买些。有富商要大量购入,盐贩子却不卖,非得敲零打碎了卖给普通百姓。百姓们一时感叹:莫非世间又出现了汉初时候的游侠?都自觉地替盐贩子隐瞒行径。然而,令百姓奇怪的是,他们买盐的小心翼翼,卖盐的反倒轻松自如,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来自孙夫人城。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们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然而,这些被人戏称“不知死活”的盐贩子仍旧活跃在大街小巷,没有人敢管,到后来,所贩货品越来越多,难得的铁制农具也被他们当寻常货物一样甩卖。他们还在各处宣扬:只要搬到孙夫人城居住,不仅开垦的地划入自己名下,税赋也只需要交现在的七成。人们大多只当是玩笑话,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终于,一些胆子稍微大些的人,去了孙夫人城。他们不仅得到了免费的住所,其他好处也真如贩子们所说:赋税少、有田地,还不用服兵役。于是,孙夫人城这个名字被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不顾路途遥远、地址偏僻,举家前去居住。
刘备十分为难。盐铁之税是各军阀立足一方的根本,孙尚香以“孙夫人”之名纵容手下扰乱市场,像一只小毒虫般撕咬着荆州的经济支柱,多多少少减缓了刘备势力的发展速度。然而,刘备却不能明令禁止,连拘束也不可能。因为一定意义上,孙尚香是以刘备夫人之名行事,如此做法也算是繁荣一座城池,是大功一件。而且,刘备之前拒绝孙权“共取蜀郡”的建议,现在,他自己却要准备单独谋取蜀郡……如此惭愧,更不可能为难孙家的人了。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正是诸葛亮缓步走了进来:“主公还在犹豫吗?”
刘备起身迎接,脸色为难:“那蜀郡刘璋向我求救,我不帮也就算了。先生却教我明面帮他,暗里准备反戈一击,谋他领地,这行径未免太不讲道义。况且,之前孙权邀我一起进兵,被我拒绝;如今要我背信弃义,独吞蜀地,实在难为啊。”
诸葛亮只是摇头,一落座又认真劝诫:“主公莫要把道义仁慈用错了地方。那蜀郡刘璋,自其父开始,就对朝廷怀有不臣之心,又未经朝廷任命,传袭领土,是反贼无疑。而且,刘璋曾相助曹操攻伐主公,主公难道忘了吗?”
“哪里能忘!先生所讲,我都知晓,只是……”刘备欲言又止,方寸已乱。
诸葛亮见刘备仍然犹豫,叹气道:“方今之世,乃大争之世。既然是争天下,就不能被仁义名声束缚手脚。况且,对百姓的最好交待,就是像主公这样的仁义之士掌权,宽佑一方。这才是大德行、大仁慈。此番若能夺取蜀地,再依荆州之富饶,可望天下!就怕主公怀仁过甚,错过大好时机。”
“大德行!”刘备眼中终于有了神采:“是啊,先生一席话又令我茅塞顿开。”
诸葛亮拱手辞谢,以示谦虚,但见刘备仍旧眉头紧锁,莫非还有什么难事?诸葛亮低声发问:“主公,可是还有什么疑惑?”
刘备摆摆手,脸上布着几丝略微尴尬的笑:“还是孙权那妹子,她在小城搞得有声有色,都快当上一方女君主了。”
诸葛亮低头沉思,他也未料到孙尚香有那样手段,若不加约束,这根刺越扎越深,早晚有一天会侵入骨髓,那时再拔,可就有生命危险。
“哈哈,先生不必为一点内事操劳,说到底只是一座小城罢了。”刘备很是不好意思。孙尚香毕竟是他夫人,如此肆意妄为,他这个做夫君的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是脸面全无。
“主公的家事,就是臣子的大事。”诸葛亮微微挺身前倾,认真规劝,又建议:“我想,可以派一人前去稍加约束。”
刘备点头称是:“翼德如何?”
“少主在她手上,翼德又过于刚直,恐怕会与孙夫人起大的争执,令主公陷于被动。此人需要擅长变通,最好能得禅儿信任,以防不测。”
刘备笑道:“我知道先生说的是谁了。”
被委任为留营司马,赵云并不欢心,他本来是想随刘备入蜀作战的。再一听“掌管内事”,赵云更是难展眉头。赵云深知此事难为,主公这个做夫君的都不便管教,自己又如何去管呢?何况是她!但命令已经下达,没有办法,赵云只得收拾行囊,翌日一早便动身,去那被传为荆州乐土的孙夫人城。
没出油江口多远,一条被车马行人辗出的新鲜道路出现在赵云面前。赵云满心佩服,小恩小惠并不能长久留住人心。让人趋之若鹜,硬生生踏出一条路,足可见她在那一方城池花了许多精力。沿路驭马慢行,看行人络绎不绝,个个喜笑颜开,仿佛置身文景盛世,赵云不自觉也被气氛感染,时走时停,聆听百姓们口中那人人憧憬的天地,不时下马与人攀谈。到傍晚,赵云终于来到了城边,一番盛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城还有一里之遥,错落布置的工厂已经亮起烛火,迎来换班的工人,嗒嗒的机杼声欢快得像音符一般;离城越近,大小民宅越密集,有许多冒着炊烟,小孩子成三作五追着打闹,惹得母亲责骂……牵马走到城边,不,已经没有“城”这个概念!城墙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装饰品,许多商贩依着城墙,搭起自己的铺面,形成的大小街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甚是热闹。
城外就已经如此富饶,城中该是如何模样!赵云不禁感叹,向守卫出示官凭印信,急急走入。此时,夜色已浓,城中里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闻得大酒楼的歌舞声。走到一座绯红的小楼前,三四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毫不知羞,直直上前拉扯赵云。“这大爷好生俊朗”“就当阿红我请大爷了,快进来呀”“大爷赶路累了吧”“来人呀,给大爷把马牵到城东马厩”……赵云只觉她们比曹操军阵还难缠,又怕伤着她们,纠缠许久才脱身。没走几步,赵云又被一伙计拉住。伙计身后店铺的屋檐竖着一面旗,绣着大大的“赌”字。在外面就可听见木筹哗啦哗啦,还有人们忘情地欢呼。“大爷,进来试试手气?哎,大爷,别急着走啊!我和您讲,我这赌坊可与他处不同。我这儿明着抽成,赢家五十抽一,十分公道,绝无内幕。大爷,留步啊。当真的,有孙夫人作保,但凡有一点猫腻,您就拎我去栖凤府!”见赵云没一点兴趣,伙计不屑地拍拍衣袖,去揽下一个客人。
这城中,看来早就没有了寻常人家的位置,也不会有宵禁,每一座楼都在挑逗欲望,掏着人们的钱袋。尽管如此,却毫无乱象,连一点小偷小摸都没有。可以说,这座城在十分有规矩的热闹着、运转着。赵云陷入思索,走得更慢,忽然,一队卫卒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