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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石

莱拉口袋里的银币叮当作响,伴随她一路走回比邻酒馆。

太阳还未落下,莱拉这天的收获已经不少。光天化日之下掏兜的风险很大——尤其是她那种需要在昏暗光线下看起来模糊不清的扮相——但她既然要重新开始,就得铤而走险。一张地图和一只银怀表可买不来船,也掘不到金。

况且,她喜欢口袋里沉甸甸的感觉。它们唱着希望的歌儿,为她的步伐添了几分神气。没船的海盗,这就是她,如假包换。总有一天,她会有自己的船,她将驾船出海,永远离开这座可悲的城市。

莱拉信步走在鹅卵石路上,在脑子里列着清单(她经常这样),算计着做一个像样的海盗需要的全部家当。比如说,一双结实的航海皮靴,一把带鞘的剑,这是少不了的。她有手枪,卡斯特——枪中美人儿——当然还有小刀,锋利得很,但凡是海盗都有带鞘的剑。至少她见过的那些家伙有……以及她在书里读到的。莱拉没多少时间读书,但她识字——对贼来说是个好技能,而且她学得很快——也偶尔能弄到书,都是关于海盗和冒险故事的。

所以,她需要一双好靴子,一把带鞘的剑。噢,还有帽子。莱拉有一顶黑色宽檐帽,但不够花哨。上面没有羽毛,也没有丝带,没有——

莱拉经过了一个蹲在比邻酒馆门廊处歇息的男孩,她的思绪渐渐飘散。男孩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年龄只有她一半大,脏得像清理烟囱的扫帚。他伸着双手,掌心朝上,于是莱拉从口袋里掏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施舍——也许是因为心情不错,或者夜色尚早——反正她经过的时候扔了几枚铜板在男孩掬拢的掌中。她不曾驻足,一言未发,也没有理会对方的感谢,就这样扔了钱。

“当心点儿,”她走到酒馆台阶前,听见巴伦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有人会以为铜板背后长了一颗好心。”“没有好心,”莱拉说着拉开斗篷,露出枪套和一把小刀,“只有这些。”巴伦叹息着摇头,但她察觉到一丝笑意,隐藏在笑意背后的,似有几分骄傲。她有点难为情。“有吃的吗?”她问道,破旧的靴子踩上台阶。

巴伦一歪头,她正准备跟进去,喝杯啤酒,再来一碗羹——她付得起钱,只要巴伦愿意收——忽然听见背后有一阵响动,有人在扭打。她扭头看到一帮街头混混——三个,年龄不比她大——正从衣衫破烂的男孩手里抢钱。三个混混当中,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矮,全是下三滥的货色。矮个子挡住男孩的退路。胖子把他推到墙上。瘦子掰开他的手指,夺走了铜板。男孩没有还手。他木然地盯着空空的双手。刚才是空的,现在又空了。

莱拉握着拳头,看到三个恶棍消失在岔道里。

“莱拉。”巴伦警告她。

他们不值得费力,莱拉知道。她专找富人下手是有原因的:他们身上可偷的多。那些男孩十之八九没什么好偷的,除了他们刚刚从街边男孩手里抢走的铜板。莱拉当然不把那几枚铜板放在心上。但钱不是重点。

“我不喜欢这种表情。”见她停下脚步,巴伦说。“拿着我的帽子。”莱拉把礼帽塞到他手里,又从中取出揉成一团的眼罩和宽檐帽。“他们不值得你操心,”他说,“也许你没注意,他们有三个人,你就一个人。”“这么没信心啊,”她说着,整理好了宽檐帽,“再说了,这事儿有原则,巴伦。”酒馆老板叹了口气。“什么原则不原则,莱拉,没准哪天你就送命了。”“你会想我吗?”她问。“想不死我。”他反唇相讥。

她对着巴伦咧嘴一笑,系好了眼罩。“看好那孩子。”她扯下帽檐,遮住脸庞,跃下台阶,听见巴伦哼了一声。“那边的,”巴伦招呼那个蜷缩在不远处、仍然盯着空手发呆的男孩,“你过来……”然后她跑远了。

纳瑞斯科街七号。

这是写在信封上的地址。

凯尔的醉意消退了大半,他决定直接去送信,完成这个奇怪的任务。莱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凯尔可以把那个小玩意——不管是什么东西——藏到他在红宝石地的秘密房间里,再回王宫,这样他就两手空空,问心无愧了。

计划看似不错,至少是几个不靠谱计划中最好的一个。等他来到欧崔克和纳瑞斯科的交会处,已经能看见信封上写的地址了,凯尔却慢慢地停下脚步,忽然一拧身,躲进了街边的阴影里。不大对劲。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是他的皮肤和骨髓感觉到了。纳瑞斯科街貌似空无一人,实则不然。有与魔法相关的东西。无处不在。无所不在。人也不能幸免。它犹如低沉而稳定的脉搏,在空气和泥土间奔涌,而在活物的体内,它的跳动则更加剧烈。只要凯尔试一试——如果伸出手去——就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感觉,不如图像、声音或气味显而易见,但它的实体还是出现了,从对街的阴影处朝他飘了过来。

看来凯尔并非孤身一人。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退进巷子,两眼盯着街对面的那个地址。然后他确定无疑地看到有东西在移动。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影在纳瑞斯科街七号和九号之间的黑暗处徘徊。凯尔看不清那人的面目,除了佩在腰间的武器闪着寒光。

一时间,凯尔——与孪生戴恩的相处尚未让他完全缓过神来——以为对方是奥利弗,收信的人。但不可能是他。女人说他快死了,就算他能强撑着上街迎接凯尔,也不可能知道见面的事情,因为凯尔刚刚才接受这个任务。所以,他绝对不是奥利弗。但不是奥利弗的话,又是谁呢?

危险的预感刺得凯尔皮肉发麻。他掏出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地址,然后屏住呼吸,拆开封印,取出信纸。他暗暗骂了一句。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清信纸上空无一字。只是一张折叠的羊皮纸。凯尔顿觉昏天黑地。他中了圈套。既然他们——不管他们是谁——不是冲着信来的,那么……圣徒在上。凯尔又去摸索口袋里的布包。他的报酬。当他握住布包时,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他的胳膊。他接受了什么?他做了什么?这时候,对街的人影忽然抬头。凯尔手里的信纸暴露在灯光下,不过短短的一瞬,却已足够。人影冲向凯尔。凯尔扭头就跑。

莱拉尾随着那帮混混,穿过伦敦曲折的街巷,等他们分道扬镳。巴伦说得对,同时对付三个人胜算不大,所以她盯上了其中一人。等三个人变成两个,两个又变成一个,她跟上了自己的猎物。

莱拉的目标是那个瘦子,正是他抢走了可怜男孩手里的铜板。她借着阴影的掩护,在迷宫般的街巷间穿行。抢来的铜板在瘦子的口袋里叮当作响,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木签。最后,瘦子转入一条巷子,莱拉也溜了进去,没人听见,没人看见,没人注意。

见附近无人,她疾步上前,刀尖抵住瘦子的喉咙,稍一用力,鲜血渗了出来。“把口袋掏空。”她沙哑着嗓子,沉声吼道。他没有动。“你犯了个错误。”他说道,叼在嘴里的木签换了边儿。

她挪了挪把手的位置,刀尖压进了对方的咽喉。“是吗?”

这时候,她听见背后传来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于是急忙低头,堪堪躲开一拳。又是一个混混,矮个子,一手握拳,一手抓着铁棍。过了一会儿,胖子也赶到了,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是你。”他说。莱娜恍然以为对方认识自己,随后意识到他认出的是通缉令上的画像。“影贼。”瘦子吐出嘴里的木签,脸上堆满笑容。“看来我们撞见宝贝了,先生们。”

莱拉犹豫了。她自知对付一个街头混混绰绰有余,甚至勉强对付两个,可是三个?要是他们站着不动或许有可能,但他们不断地游走换位,导致她不能同时捕捉三个人的行动。她听见弹簧刀咔嗒作响,铁棍敲打着鹅卵石路面。她的枪套里有枪,手里握着一把刀,靴子里还有一把,但她不可能快到同时放倒三个小子。

“通缉令上有没有说要死的还是活的?”矮个子问。“我觉得没说那么详细。”瘦子说着,擦掉脖子上的血。“好像说了要死的。”胖子说。“就算说了要活的,”瘦子分析,“他被咱们弄残了,相信他们也不介意。”他冲了过来,莱拉立刻闪开,不料闯进了胖子的攻击范围。对方伸手欲抓,被她一刀砍得鲜血四溅,矮个子却趁机扑上来将她擒住。但当他的胳膊箍在胸前,莱拉感到了他的惊疑。

“怎么回事?”他嘶声说道,“这小子是——”

莱拉抓住了机会。她的靴子猛地踩在他脚上,相当用力,对方痛呼一声,放开了手。电光石火之间,莱拉知道应该做什么,那是她最讨厌的事情。

她逃跑了。

凯尔听得见脚步声,先是一个人的,再是两个人的,然后是三个人的——也许最后那个是他剧烈的心跳——追着他跑过偏街背巷。他不敢停下,不敢歇息,一口气跑到了红宝石地。进酒馆时,佛娜盯着他的眼睛,灰白的眉毛拧成一团——他几乎没从前门进来过——但没有拦住他,也没问什么。脚步声消失在几个街区之外,不过在爬上顶楼的途中,他还是检查了楼梯以及房门上的记号——施加在木石建筑上的魔法,是为了让别人看不到这个房间的存在,除了他自己。

凯尔关上门,颓然地靠在木板上,烛光照亮了狭小的房间。

他中了圈套,是谁设下的呢?目的何在?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想知道,但他必须知道,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布包。包在外面的是褪色的灰布,他将其打开,一块切割粗糙的石头落在他掌中。

石头很小,可以一手握住,与凯尔的右眼一样乌黑。它在掌中吟唱,深沉的颤动召唤着他自身的力量。同类相吸。共鸣。增强。他的脉搏加快了。他很想扔下石头,却又想紧紧握在手中。凯尔迎着烛光观察,发现石头的一侧凸凹不平,像是被劈开的,另一侧却很光滑,还有一个闪着微光的记号。凯尔心里一沉。他从未见过这块石头,但他认识这个记号。书写这个记号用的语言鲜为人知,如今仍在使用的人则更少。这种语言和他的血液共同流淌着,在他的乌黑眼珠里搏动。他把这种语言当作安塔芮语。但魔法语言并非一开始就专属于安塔芮。不是的,有些故事讲过。有那么一段时间,别人也可以直接与魔法对话(即便他们不能利用血传达命令)。有那么一个充满力量的世界,男女老少都能流利地使用这种语言。

黑伦敦。魔法语言曾经属于他们。

但在那座城市沦陷之后,一切遗物都被摧毁了,它留在每个世界里的痕迹都被强行抹除,他们称之为清洗、净化——为了阻挡吞噬黑伦敦之力量瘟疫的一种方式。

所以,如今没有用安塔芮语书写的书籍。少量存世的文本也都是残卷,咒语通过收集整理、记录发音的方式代代相传,而原始语言已经灭绝。

令凯尔浑身战抖的是,他看到的是它的本来面目,不是字母,而是符文。他唯一认识的符文。凯尔只有一本描述安塔芮语的书,是导师提伦给他的。那是一本皮面笔记,写满了血令咒——包括召唤光明、制造黑暗、促进生长和破除法术的咒语——全都标注了读音,做出了解释,而在封面上有一个符号。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导师。

“这是一个词,”提伦解释,“它既属于每一个世界,又不属于任何世界。它代表‘魔法’,涉及魔法的存在及其产物……”提伦伸手摸向符文。“如果魔法有名字,那就是这个了,”他顺着符文的线条轻抚,“维塔芮。”

凯尔摩挲着石头,符文的含义在他脑海中回响。

维塔芮。

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凯尔一惊。不可能有人看到这段楼梯,更别说走上来了,但脚步声再真切不过。他们是如何追踪到这里来的?

凯尔瞟了一眼那块褪色的灰布,之前裹着石头,此时摊在床上。一串符咒赫然可见。是追踪咒。

圣徒啊。

凯尔把石头塞进口袋,冲向窗口,听见背后的小门轰然打开。他骑上窗台,一跃而出,重重地落在底下的街道上,然后翻身起立。不速之客已经闯入他的房间。

有人给他下套。有人希望他把禁物带出白伦敦,带进他的城市。有人影紧跟着跳下窗户,凯尔转过身,直面对方。他以为有两个,结果只看到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影缓缓停下脚步。“你是谁?”凯尔问。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大步上前,同时摸向腰间的武器,借着巷子里昏暗的灯光,凯尔看到那人的手背上画有一个X。那是杀人犯和叛徒的标志。雇佣杀手。但当对方拔出武器,凯尔愣住了。不是锈迹斑斑的匕首,而是一把寒光逼人的短剑,他认识剑柄上的纹章。圣杯和旭日。王室的象征。那是皇家卫兵专用的武器。只有他们使用。

“你从哪里弄到的?”凯尔不禁怒火中烧,吼道。

杀手握紧了剑柄,剑身闪着淡淡的光芒,凯尔傻眼了。皇家卫兵的佩剑不仅样式精美、削铁如泥,还有魔法加持。是凯尔亲自在铁器里灌注的咒语,一剑即可阻断魔法师的力量。打造这种短剑的意图在于及时制止冲突,消除魔法攻击的威胁。正因为它们威力极大,落到坏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皇家卫兵必须随时随地剑不离身。如果谁弄丢了佩剑,可能连命也保不住了。

“Sarenach。”杀手说。投降。凯尔大吃一惊。雇佣杀手只会杀人越货,从来不抓俘虏。

“放下那把剑!”凯尔喝道。他试图操纵武器脱离杀手的掌握,却遭到了挫败。又是一道安全保障,以免武器落入坏人之手。可坏人已经拿到手了。凯尔咒骂着,拔刀出鞘。这把小刀比皇家佩剑短了足足一英尺。

“投降。”杀手又说,语调平淡,甚是怪异。他扬起下巴,凯尔看到他眼里闪着魔法微光。强迫咒?凯尔刚刚意识到有人使用过禁咒,杀手就冲了过来,光芒熠熠的短剑破空而过,劈向他的面门。他急忙退后,避开剑刃,发现第二个人影出现在巷子的另一端。

“投降。”第二个人说。

“一个一个来。”凯尔厉声吼道。他举手朝天,街面的鹅卵石纷纷抖动,突然飞起,形成一道石头和泥土组成的墙,挡在第二个人前面。

第一个杀手接着进攻,挥剑猛砍,逼得凯尔连连后退,狼狈不堪。他差点躲开了;剑刃咬中了他的胳膊,割破了袖子,贴着皮肉掠过。当短剑再次劈下,他慢了一拍,剑刃削破了肋部。鲜血直涌,流到肚子上,痛得凯尔胸口发闷。那人继续向前,凯尔退了一步,试着操纵鹅卵石挡在他们当中。石头抖了抖,仍然嵌在地面不动。

“投降。”杀手不带任何感情地命令道。

凯尔试图止血,他按着伤口又躲过一剑。“不。”他倒转匕首,捏住刀尖,拼尽全力扔了过去。匕首正中目标,深深地插进杀手的肩膀。令凯尔大为惊骇的是,那人并未丢掉武器,仍在逼近。杀手拔出匕首,扔到一边,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交出石头。”他说,双眼空洞无神。

凯尔紧紧地捂住口袋。石头抵着手掌嗡嗡振动,他忽然意识到即便能交出去——其实不能,也不愿,尤其是尚未弄清楚它的用途,以及谁在追踪这块石头——他也不想放手。一想到失去石头,他就觉得难以承受。真是荒唐。不过,他内心确实渴望留着它。

杀手再次冲过来。

凯尔又退了一步,结果撞上了那道临时屏障。

无路可逃。

凶手眼里闪着黑光,剑风呼啸而来,凯尔猛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大喝一声“停”,仿佛能起到一点儿作用似的。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真的见效了。

“停”字在巷子里荡漾,两次回响之间,黑夜发生了变化。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凶手也一样,包括凯尔在内,但他手中的石头活了。凯尔施放的魔法顺着肋部的伤口流泻,而石头充满力量地吟唱着,浓厚的黑烟从他的指缝里冒出。它攀上凯尔的胳膊,覆盖了胸膛,又顺着他伸出的手臂,涌向前方的杀手。当黑烟抵达了目标,却并未发起攻击,也没有将其掀翻在地,而是缠绕在凶手身上,吞没了胸膛和手脚。黑烟所到之处,即刻凝固不动。杀手迈出了前脚,却提不起后脚,静止在一呼一吸之间。

时间突然恢复运转,凯尔喘着粗气,耳际轰隆作响,石头仍在手中歌唱。

盗来的皇家佩剑悬在半空中,距离他的面门仅仅数英寸。杀手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外衣飞扬。透过那层朦胧的冰,或者石头,又或是随便什么玩意儿,凯尔看见凶手肢体僵硬,双眼圆睁,全无神采。不是受制于人的呆滞,而是死人的那种空洞。

凯尔低头看着仍在手中嗡鸣的石头,表面的符文闪闪发光。

维塔芮。它代表魔法,涉及魔法的存在及其产物。是否还意味着创造?血令咒不能创造。魔法的准则就是不可创造。给予和索取是世界运行的规律,魔法可以增强和减弱,但不能无中生有。可是……他伸手摸向那个定住不动的人。

这种力量是他的血召唤的吗?但他并未发出血令咒,只说了一句“停”。

接下来的事情是石头做的。

不可能。就算是最强大的元素魔法,施法者也必须集中精神,专注于期望的形态。而凯尔并未期望那层凝固的外壳,所以石头不是简单地服从命令。它进行了演绎。它进行了创造。黑伦敦的魔法就是这样运作的吗?没有壁垒,没有规则,除了意愿和决心,什么也不需要?

凯尔强迫自己把石头放回口袋里。他的手指不愿松开,费了老大的劲儿,当石头从掌心落进外套的瞬间,一阵寒意流遍全身,他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他有种受伤的虚弱感。筋疲力尽。它并非什么都不需要,凯尔心想。但它确非比寻常。强大。危险。

他试着直起腰,不料疼痛牵扯到腹部,他呻吟一声,无力地靠在巷壁上。没了力量,他无法愈合伤口,甚至无法保住体内的血。他需要喘息,需要清醒,需要思考,然而背后的石头开始颤动,在他慌忙避开的同时,墙壁轰然垮塌,另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出现了。

“投降。”此人的语调与他的同伙一样,没有丝毫起伏。

凯尔不能投降。

他信不过那块石头——虽然忍不住想抓住它——因为不知道如何控制,但也不愿意交出去。于是凯尔冲到前面,捡起自己的匕首,看见杀手追了过来,便一刀刺进他的胸膛。一开始,凯尔担心无法击倒杀手,强迫咒会使他像同伙一样始终站立。凯尔用力地插进匕首,转动着向上捅去,刺透脏器,直抵骨骼,他终于跪倒在地。不过眨眼的工夫,强迫咒解除了,他的眼睛又有了生气。随即暗淡无光。

这不是凯尔头一次杀人,但拔刀的时候还是犯恶心。那人瘫在他脚边,死了。

巷子仿佛在摇晃,凯尔捂着肚子,呼吸困难,浑身疼痛难忍。这时候,他听见远处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于是勉强直起身子。凯尔步履踉跄地走过两具尸体——一个僵死,一个倒地——然后跑了起来。

凯尔止不住血。鲜血淋湿了前胸,衣服贴在身上,他在红伦敦的角落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密布的街巷如同蛛网,狭窄难行。

他捂着口袋以防石头掉出来,同时感到一阵震颤传递到手指上。他应该跑到河边,把符文石扔进闪闪发光的艾尔河,让它沉到水底。确实应该,但他没这么做,所以他摆脱不了麻烦。

而那个麻烦正穷追不舍。

凯尔在街角转了一个大弯,因为太急,直接撞到墙上,受伤的肋部与砖石亲密接触,痛得他差点叫出声来。他跑不动了,但非走不可。去到一个没人追他的地方。

追不上他的地方。凯尔刹住脚步,拽着吊在脖子上的灰伦敦挂坠,从头上取了下来。沉重的脚步声阵阵回响,越来越近,但凯尔没有动,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肋部,疼得龇牙咧嘴。他用手掌把硬币按在巷子的石墙上,念道:“As Travars。”

他感到咒语滑过唇边,同时掌心微微震颤。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石墙依然在那里,凯尔也是。

皇家佩剑造成的伤痛撕心裂肺,剑上加持的咒语阻断了他的力量。不要,凯尔默默恳求。血魔法是世上最强大的魔法。它不能被限制,尤其是那么简单的咒语。血魔法强大得多。也必须强大得多。凯尔闭上眼睛。

“As Travars。”他又念了一次。他不该多嘴,不该勉强,但他实在太累,血流不止,视线都难以聚焦,更别说使用力量了,于是他加了一句“拜托”。他吞了吞口水,额头抵着石墙,听见脚步声渐渐逼近,又恳求道,“请让我过去。”石头在口袋里嗡鸣,轻声向他许诺,他正要掏出来,使用它的力量,石墙忽然颤抖着打开了。

世界消失了,眨眼间又重现,凯尔瘫软在鹅卵石街道上,微弱且持续的红伦敦之光变成了潮湿而多雾的灰伦敦之夜。他趴在地上休息了片刻,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昏死在巷子里,最后还是吃力地爬起来。刚一起身,他就感到天旋地转。他没走两步,忽然撞上一个戴着眼罩和宽檐帽的男人。凯尔隐约觉得此人的装扮很奇怪,但凭他目前的状况,也没什么心思管这种事。

“抱歉。”他咕哝着扯了扯外套,遮挡身上的血迹。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人问道。凯尔抬头一看,发现对方根本不是男人。是女人。其实也算不上。是女孩。长手长脚,活像影子,和凯尔一样,但这个影子所在的时辰更晚些。太长,太细。她一身男人的装束,靴子、马裤和斗篷(里面藏了几件寒光闪闪的武器)。当然,还有眼罩和帽子。她呼哧带喘,似乎刚才也在奔跑。奇怪,凯尔心想,脑袋昏沉沉的。

他摇摇欲倒。

“你没事吧,先生?”蒙面女孩问。

巷外的街道上响起脚步声,凯尔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提醒自己不要惊慌,此时此地是安全的。女孩扭头扫了一眼,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他迈了一步,腿脚几乎不听使唤。女孩迎上前来扶他,但他靠在了墙上。

“我不会有事的。”他无力地低声应道。

女孩扬起下巴,嘴角和眼神流露出深深的不屑。充满挑衅的意味,然后她笑了。双唇并未咧开,仅仅是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恍惚中,凯尔心想,如果不是目前的处境,他们有可能做朋友。

“你脸上有血。”她说。

哪里没有血?凯尔正要抬手擦脸,发现手上满是血,擦了也无济于事。女孩走到面前,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方形小手帕,在他的下巴上抹了一把,然后塞进他手里。

“给你了。”她说完,转身走开。凯尔目送这个陌生女孩离开,又靠在墙壁上歇息。他扬起头,凝视着灰伦敦的天,夜空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惨淡凄凉地压在屋顶上。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伸进口袋,寻摸那块来自黑伦敦的石头,突然愣住了。石头不在那里。他疯了似的翻遍了身上的每个口袋,仍一无所获。符文石不见了。凯尔瞪着那块方手帕,喘不上气,失血不断,疲乏无力。他简直不敢相信。他遇见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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