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大学是世界著名学府,其聘用的终身教授在异国被谋杀身亡,且有偷渡入境的前提,这是很不寻常的。不过,由于案发地点在中国,大学方面除了敦促中国警方尽早破案,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井上教授没有家人,他的父母早在十几年前就相继离世,他本人从未结过婚,也没有子女。美国政府当然要为本国公民撑腰,但鉴于井上教授的偷渡行为,中国方面认为其有从事间谍行为的嫌疑,拒不接受美方的协作办案请求,也不同意将他的尸体交还给美方。
这件事本来是由FBI负责协调,但事属高层事务,周健之前并没有耳闻。更何况两国政府由于此事闹得有些不愉快,FBI的级别也渐渐不够参与交涉,而由国务卿亲自接手了。
新闻界这次是后知后觉的,报道虽然铺天盖地,但由于缺乏具体的资料,只被归于一般性的社会新闻,也没有引起周健的注意。
现在不同了。井上教授的死是确切无疑的,而死亡时间的疑点可以有好几种解释。
两天后,他正在办公室中徘徊思考,FBI的上级单位——美国司法部忽然来了一通电话,说是有一位琳达·斯通女士想同他讲话。周健立刻接起专线电话,对方约他午饭时间在一家餐厅见面,口气有些紧张。周健明白,林博士去世后,公司处于敏感时期,斯通博士不愿在办公室与自己会面。
中午时分,他来到餐厅中坐下,等了很久,也不见斯通女士的身影。出于职业敏感,他有些紧张起来,打开袖扣上的微型全景摄像头,装作漫不经心的向四周扫视。手机上的画面里,来用午餐的白领人士们意态悠闲,慢慢的品尝着鹅肝和牛排,偶尔说笑几句;侍者们穿戴整齐,端着红酒和香槟穿梭不停;屋角的乐队不慌不忙的奏着舒缓的乐曲。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位戴着墨镜的中年女士,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清秀异常,比许多演艺圈的老牌明星还要漂亮动人。周健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琳达·斯通博士,向她招了招手,同时敏锐的盯着她身后,确定没有人跟踪。
琳达在他对面坐下,墨镜一直没摘,看起来还有些犹豫。两人寒暄半晌,她才略微平静下来。周健笑着说道:“您别紧张,这是私下的谈话,不会记录在FBI的档案里。您瞧,我也没带录音笔。”
琳达点点头。
“不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想问您几个问题。将近两个月前,您去了趟日本,是吗?”
琳达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十分坚定:“我知道你想问哈尔滨的事。我从日本去了哈尔滨,见到了托尼。”
周健精神一振:“您确定那天上午,您和库珀博士、井上教授一起与林博士见面了吗?”
“确定。具体内容涉及商业机密,我无权告诉你。”
“见面时间是几点?”
琳达摘下墨镜,大眼睛忽闪了几下,向两侧看了看,小声说道:“你对井上的死亡时间有疑惑,说实话,我也一样。”
这就等于说,她在早上七点多以后见到过井上教授。周健也警觉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您怎么解释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们和托尼见面的时间很短,只谈了几分钟。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井上教授。”
“几分钟?”周健有些怀疑。大老远从日本把三人召来,就为了谈几分钟?
想了想,他又问道:“你们去哈尔滨的事,有谁知道?”
“没人知道,我说了,这是商业秘密。”
“所以你们都没有办过正规的入境手续?”
“没有。是托尼派飞机把我们从日本接到俄国,再从陆路进入中国的。”琳达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就是怕人知道我们在哈尔滨见了面。”
“那这种事,托尼的行程表上怎么会有记录?”
“那是史蒂夫秘书的事,我怎么知道?”
“谈话以后,你们又乘坐托尼的飞机回日本了?”
琳达摇摇头:“我和井上教授离开后,井上去了厕所,托尼把库珀博士留下来单独谈了话。之后就只有我又回到俄国,辗转回日本的。”
“库珀博士没回去?”
“他比我晚了几个小时,怎么回去的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别的我都不知道。”
琳达说毕,起身想要离开,周健用手势留住了她。
“斯通博士,我现在是以私人身份在同您谈话,无论什么内容,我向您保证,都不会记录在公务档案上,我个人也会为您保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告诉我,你们去哈尔滨究竟是为了什么?只需要聊几分钟的话题为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或者等回美国再说?”
“这完全是商业机密,我不能告诉你。”琳达有些慌张。
“我觉得,这不仅是商业机密,还涉及到一些更大的事。比如说,技术、人事甚至是政治因素。”周健淡淡的说。
琳达浑身一抖,坐回椅中,半晌才又问道:“你之前还见过谁?”
“只有史蒂夫秘书,还有斯坦福大学的福斯特教授,听说他在搞有望攻破癌症的研究。”
琳达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嘴角露出一丝很难察觉的笑意,但周健注意到了。
过了一会,琳达说道:“我今天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井上的死没有关系。别的事即便我知道也不能跟你说。”
“是史蒂夫派你来的,想要试探我知道了多少,对吧?”
琳达大吃一惊,像受惊的小鹿般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三步两步跑出了餐厅。周健咬着手指坐在椅子上,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的人流中。
这次会面很有收获,证明公司的琳达·斯通、托尼的秘书史蒂夫、斯坦福的福斯特教授,这三者肯定是相关的。琳达一上来就表示知道自己要问哈尔滨的事,证明她已经知道自己看过了托尼的行程表,只有那份表格中记录了他们在哈尔滨会面的事。她只是公司一个研究所中的工作人员,正常情况下不会知道老板的行程表中记录了什么,除非史蒂夫秘书告诉过她。而在谈话的最后,当自己提起福斯特教授的研究是针对癌症时,琳达那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表明:自己猜错了。福斯特的“DNA复制动力学”无论着眼点在“快速”还是“慢速”上,最终的目的都不是癌症,而是比癌症更大的事。所以琳达才好像如释重负。
比癌症更大的事?
一家制药公司能攻破癌症,就等于摘下了医学皇冠上的明珠,声誉、地位、金钱都会源源而来,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大呢?
周健陷入了沉思。门外忽然响起一片刺耳的刹车声,随即轰然一响,街上有妇女的尖叫声传来。他大吃一惊,拼命向外面跑去。
果然,琳达·斯通博士单薄的身体躺在街中心的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周健推开围观的人群,验了验脉搏,随即摇了摇头。撞倒琳达的是一辆雪佛兰Suburb越野车,车身巨大沉重,琳达当场殒命。肇事司机是个楞头小子,穿着一身宽大的嘻哈服,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正在打电话。周健明白,FBI无法插手一桩交通事故,即便怀疑琳达是被谋杀的,也不可能从这小子嘴里问出什么。
井上教授的死亡必然有所蹊跷。对手是个深谋远虑的家伙,或者是个实力深厚的组织。自己之所以还没出事,是因为他们不想招惹联邦调查局。不过,如果自己继续调查下去,可能会逼迫对方下手。琳达的死就是个警告。
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也没被热血冲昏头脑。他的第一反应是要通知局里,对卡洛斯·库珀博士进行保护。在哈尔滨会面的四个人中,三个已经死了,库珀是唯一的证人。必须弄清楚他们在一起谈了什么。
周健联系了托尼的公司,对方说,库珀现在在马德里出差。他马上用密电联络马德里分局的外勤特工,对库珀暗中保护。特别命令很快会申请下来,到时候可以对库珀采取必要措施。他紧张的关注着马德里方面发回的动向:库珀在当地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上作报告、公司欧洲第二研究所的成立晚宴、西班牙国家工业技术发展署的官员接见库珀……
上司已经听过了他的“五分钟报告”,显然更重视起来,向总部申请了对库珀采取必要措施的特别命令。周健在心里暗自祈祷,这个库珀可不能再出事啊。
事与愿违。西班牙当地时间晚上九点,马德里的外勤特工发来密电,库珀忽然从被监视的房间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