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周健才从一个塑料口袋里露出脑袋,大口喘息着。身旁的李敏儿稳稳的开着车。
“到哪儿去?”周健冷冷的问道,他知道这时候发脾气没有用。
“事情有些脱离了控制……”李敏儿淡淡的说。
“所以总统遇刺也是小事。那么多人都死了,你们还是要独自迎战。”
“这是为全人类的福祉考虑。”
“用你们的克隆大军,即便拼光了也没关系。”
李敏儿转头看了他一眼:“库珀博士对你的看重有点道理。”
周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小时前,空军一号上的海军陆战队员刚刚宣布总统遇刺、身受重伤,他就被一块毛巾捂住了脸。在昏过去之前的半秒钟,他最惊讶的是F.J集团这种怪兽要绑架自己,居然用了这么老套的办法。等他醒过来,李敏儿已经把车开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道:“你至少得告诉我去哪。别跟我说到了就知道了,咱们现在是一条战线上的。”
“明尼苏达。我不跟你说话是因为我在同许多人联络,脑子跟不上。”
“能教给我这招吗?我是说,你们的联络方式……”
“这需要做手术,等你到了避难所,可以教给你。”
周健看了看表,到明尼苏达那么远的地方,还得开十个小时车。
“你们不着急吗?干嘛不飞过去?”
“送你去避难所,不着急。”
“因为我没什么用?”
“不是。因为库珀博士现在没空见你。”
“林博士也没空是吧?”
李敏儿轻声笑了下:“你倒真有两下子。谁告诉你林博士没死的?”
“傻子也猜到了。库珀怎么可能撑起这么大的摊子。”
“你也别小看库珀博士,他也是个大神。”
“我知道。但背后一定是托尼·林在做主,除非这么多年来林博士只是个傀儡,这种鬼话我可不信。”
李敏儿脸上忽然红晕一闪。周健心中一动:“林博士是个好伴侣吗?”
“你说什么?”李敏儿吃了一惊,“别胡说!”
“连我都能看出来,你还想瞒住谁?”
李敏儿秀眉微蹙,不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周健还有很多疑问,但不知为什么不敢开口询问。李敏儿胸口起伏了好半天,显然在竭力调整情绪。过了一会,她看了眼周健,噗嗤一笑:“你别想了,脑袋冒烟了也想不明白的。”
“我就是不明白,总统后来怎么又遇刺了。飞机上都是特勤局的人……”他忽然一激灵,“难道这些人里……这不可能!”
“特勤局里没有奸细。目前我们只怀疑过一个人,另有两个确定的奸细已经被我们处决了。其他人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怎么会是奸细?”
“那是怎么回事?谁向总统动的手?为什么迟迟不动,非要等飞机开始滑行了才动手?”
“里根机场的整个行动只是场演习。它们在演练特种攻击中的种种情况。”
“演习……”周健沉吟着说,“所以它们一开始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发动偷袭,后来又在灯光下大范围杀人,然后又派人阻挠飞机起飞,最后再在飞机上动手。这都是有预谋、有步骤的?”
“应该是这样。这些家伙的头脑很简单,我们的军事专家一眼就看穿了。”
“看穿了怎么不采取预防措施?你们就眼看着那些人死去?”周健愤怒的问。
“你不明白。它们的意图在没有行动的情况下是无法预测的,但一旦它们采取了行动,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
“什么意思?”
“这些人……”
“是天外来客。”
“是。所以想预测它们的行动很难,它们跟咱们不一样。”
“废话!”周健气不打一处来。
李敏儿一点没动气,看着他说:“HR5860星系的人不使用语言沟通,它们的脑际沟通不是数据化的,不仅我们,连它们自己都无法实现沟通痕迹的搜索。所以我们很难提前找到它们的意图,预先防范。”
“那不就是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了吗?”
“正好相反。这些家伙的思维是透明的,它们不懂得任何谋略,而且我们的可数据化的语言对它们来说也是无法破译的。实际上咱们才是站在暗处的一方。”
“人家都来杀咱们的人了,咱们还在狗屁暗处!”
“你以为它们为什么要这么蛮干?”
周健吓了一跳:“因为你们已经杀了它们很多人了?”
“差不多吧。”
“差不多?”
“咱们损失了几千人,它们损失了五百多万。”李敏儿的话里带着自豪。
周健大吃一惊:“多少?”
“五百多万。你甭替它们担心,它们人多着呢,不差这点。”
“五百多……万?到底是谁在侵略谁?你们是疯了吗?”周健大声喊道。
“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你能不能成熟点儿?怎么跟那些外星傻子似的?”李敏儿很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没对没错?你家里从小没教过你要……要与人为善吗?”周健的后半截话忽然声音很小,他明白了李敏儿的意思。外星人,甭管在伦理上是不是“人”,都是地球的敌人,谈不上跟它们“与人为善”。这是个冷血的结论。
可他还是不甘心:“为什么要杀对方那么多人?是谁先动的手?”
“你好像是个吵嘴架的小屁孩。”李敏儿又改成了中文,“谁先动的手,又能怎么样?”
“人家没来招惹我们,咱们能主动动手去打人家吗?你瞧瞧你们惹的祸!”
“惹祸?周探员,你自己琢磨琢磨去,我说你像小屁孩,一点儿都没错!”李敏儿扭过头去专心开车,不愿同他说话。
周健沉默了好半天,重重叹了口气:“就不能谈判解决了吗?”
“你丫有病吧?还谈判!你信得过它们?”
周健张口结舌,无法回答,想了想才说道:“它们……它们也不可能信得过我们了。可是……”
“没有可是!是它们先动的手,林博士是第一个受害者。这群狗日的就活该千刀万剐!”
“它们先动的手?”
李敏儿轻叹一声:“托尼……林博士劝我别这么孩子气,可我就是忍不住。这种事本质上没什么对错,你作为人类,难道没吃过动物的肉?没侵占过植物的家园?没造成过大量的碳排放、垃圾污染祸害环境?星际空间的物种之间,互相看着对方都像是动物、植物一样,想吃了你的肉、占了你的家园怎么了?”
周健猛一哆嗦:“它们还要吃我们的肉?”
“那倒没有。不过要是我在它们那儿饿了,我可不介意吃了它们充饥。”李敏儿看了他一眼,“你别看我像个恶魔似的,我又没说要吃了你!怎么着,你饿了,身边有只野猪,你不吃了它充饥?你就要自己饿死?你以为你是佛祖,要以身饲鹰喂虎?”
周健无言可对,畏缩的向后靠了靠。李敏儿依然那么美艳不可方物,周健却越来越害怕她。
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李敏儿摸了摸头顶,开口说道:“库珀让我尽量回答你的问题,免得你到了明尼苏达又问这问那,跟个三岁孩子似的。说吧,你想问啥?”
周健像憋了半天的水管一样,各种问题喷薄而出:“谁在飞机上袭击了总统?它们……外星人的演习有什么预谋和步骤?它们下步要怎么办?咱们要怎么办?你们就不打算告诉人类社会了吗?”
李敏儿挥手止住他:“一个一个来,我跟你没法脑际直连,得慢慢说。我也是到机场后才知道总统在飞机上遇袭的,空军一号上一定有个外星杀手,它们可以变形,变得和人类在外观上很像,不经过严密的检测是无法分辨出来的。这家伙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可能是它们预先设置好的步骤,一步一步来试探人类的防护能力。也可能是因为它不敢冒然动手,你知道,这些杀手都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周围的人类在说什么,冒然行动很可能露出马脚。本来,这些外星人根本不明白咱们人类社会的任何事情,所以之前冒冒失失的干了很多傻事,损失了大批先遣精英,这才学聪明了点儿。”
“特勤局特工里有个外星杀手,外貌上跟地球人一模一样?”
“之前会有些差别,但经过一点基因改造,瞬间就可以变得和地球人类几乎一样,而且想像谁就可以像谁。”
周健大为震惊:“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外星人?”
“因为我会说话!你个笨蛋!”
“外星人不能佩戴人工智能语音设备,借此来说话吗?”
“它们本来就不明白为什么地球语言是可以数据化的,在HR5860星系从来没有过‘数据化’这回事。所以它们可能不知道有这种语音设备。而且,即便它们使用了,你没听说过图灵测试吗?”
“就是人工智能设备无法通过人类的测评。”
“对啊!你手机的语音助手跟你聊天,你听不出它是个机器吗?”
周健低下头,表示信服。
李敏儿接着说道:“以前林博士的一个亲戚也这么问过库珀,库珀的解释要复杂得多。你的担心也有些道理,外星人是可以用各种装备来假装拥有语言能力,如果你在一分钟之内分辨不出来,就会有危险。这只是单一的状况,如果扩大到整个社会,每个人都有理由怀疑自己的邻居、亲属甚至爱人是外星人假扮的,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所以你们才不愿告诉主流社会?”
“这只是原因之一。你刚从FBI里出来,难道不明白主流社会的臃肿和浮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已经分析出很多事情了,但谁会相信你?你向谁汇报过?文森特吗?他有权限决定什么?科恩吗?他在哪里?你想向总统汇报,总统搭理你吗?即便你有能力拯救世界,都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人人都只想着自己的安全、幸福、权力、欲望,这就是主流社会!”
“你这太偏激了。人类社会远没有那么龌龊。”
“好!就算你说的对。但主流社会是不是太过臃肿,决定起事情来磨磨蹭蹭?”
周健点点头,心想这倒是真的。想了想,他又问道:
“所以你们F.J的决策体系是集权制的?”
“是民主集中制。我们投票决定所有大的事情,中高层人士在各自负责的领域里采用负责人制,可以自行决定,决定不了的再上报给最高委员会。”
“最高委员会里都有谁?”
李敏儿斜眼看了看他:“反正没有我,也不会有你。”
“那不还是集权制吗?”
“你要美式民主,可你连个汇报的人都找不到!等你找到了,黄花菜早凉了。”
“胡说八道!我本来可以在电话里向科恩局长汇报的,局长后来也曾通过秘书们告诉局里不要放手托尼·林的案子。是你把我从局里骗出来,说要去什么皮萨切克海湾的船上,一派胡言!”
“狗咬吕洞宾!你以为我真在乎你去不去汇报?你以为电话里那个真是科恩?”
“那是谁?”
“是众议员丹尼·雷登和他的太太。”
“谁?”
“你们局里现在已经查明了,这两个家伙是‘杀害’迈克尔·科恩的凶手。他们是地球人,被策反了。”
“外星人不是不会说人话吗?怎么能策反地球人?”
“我现在给你一百亿美元,一句话不用说也能策反你!”
“它们给了雷登议员一百亿美元?”
“比那更好,它们给了他超能力。是通过基因改造赋予他的。本来HR5860星系的人通过分散式基因嵌入对地球人类进行打击,是为了置人于死地。但它们在受到F.J多次坚决的反击后明白自己的弱点,必须要收买一部分地球人类作为间谍,所以它们在雷恩夫妇身上把基因攻击变成了赋予超能力的基因改造。这没什么,我们也早在它们那边布置了间谍网。”
“这两个人到底被赋予了什么超能力?”
“七天七夜不用吃饭喝水、新陈代谢快慢自如,能返老还童,也能忽然变成百岁老人。身体矫健的像个二十几岁的运动员,还能随意变换相貌、声音。”
周健惊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头上汗水涔涔而下。
“这些事我们也能做到,但没有HR5860星系的人快。这些外星佬的许多能耐都在于速度,做什么都出乎意料的快!”
“但外星人无法同地球人类沟通,不是吗?”
“对,无法沟通。所以它们没给雷恩夫妇下达任何命令,只是由着他俩胡闹。雷恩年轻时是个牧师,以对基督教历史的新奇解释闻名。他太太是个拜物教者,还信奉古老的希伯来宗教,总之就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太。外星人之所以选择他们,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基因中有些特别的片段,具体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雷恩夫妇发现自己有超能力后,上蹿下跳的想实现很多宗教梦想,一会儿是《圣经》传说,一会儿又是希伯来神话的,胡闹的很。他们杀害科恩、又冒充他给FBI下命令,是要仿效基督教传说中的堕落天使。”
“堕落天使?魔鬼撒旦吗?”
“这些传说一直暧昧不清。有的说堕落天使就是撒旦,有的又说另有其人。总之,这个叫‘撒旦’或者‘路西法尔’的家伙本来是个天使,后来因为上帝把权力给了耶稣基督而嫉妒叛变,率领很多天使跟上帝一伙人打架。雷恩夫妇不知道相信的是哪种传说,反正就是精神不正常。迈克尔·科恩新任FBI局长后,倒霉的撞上了他俩的枪口。”
“外星人给了他们超能力,又没法给他们下达具体指令,这有什么用?”
“只要地球人类能够窝里反,它们就实现了第一阶段的目标。至于第二阶段,我们估计它们是想收集人类社会的行为特征,看看这些奸细们能造成何种动乱,再考虑下一步的目标。”李敏儿顿了顿,“如果你当时在电话里跟雷恩汇报了想法,这家伙说不定能干出什么来!而且当时库珀博士也确实想见你。说的好像我要故意骗你出来似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我骗你有什么用?”
周健微微一笑:“后来是F.J出手除掉了雷恩夫妇?”
“他们俩能随意变换容貌声音,地球人类除了F.J,还有谁能干掉他们?”
“你说过,你们还怀疑另一个人是奸细,是谁?”
“这件事我不能跟你说,如果林博士同意,他会告诉你的。不过他现在……”
“没有时间。”
“对。”李敏儿的声音里有些苦涩。
周健哭笑不得,在这种危难时节,这丫头居然还在想着浪漫感情。他也意识到李敏儿的说法里很有些道理。F.J苦心孤诣的想要独自迎战外星人,就是要避免主流社会的大范围损伤,甚至是避免人类最终落败。在地球文明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全人类共同抵抗一个外来敌人的事。这需要地球自身首先统一起来,并且实行相当高程度的军事化管理。而主流社会庞大浩繁,经济、政治、文化、意识形态差距太大,很难真正实现统一。当然,在外星人的打击下,地球人类最终会同仇敌忾,捐弃彼此间的私心仇怨而一致对外。但在此之前,人类必将在备战的过程中发生无数摩擦,产生大量的内耗,甚至在战争初期由于无法统一作战而一触即溃。这是个真正现实的考虑,美式民主根本无法实现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目标。
至于使用克隆人参战,周健觉得自己是想多了。F.J不可能把大量克隆人军队派到敌人的星球上去,如果真有这个能力,那入侵者就完全算不上有威胁。所以那个HR5860星系文明损失了五百多万人,只能来自于F.J的远程打击能力。
不过……这也不对。如果远程打击能力这么强,那派人到遥远的外星系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难道F.J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的想象力吗?
他不禁脱口问道:“那个HR5860星系到底有多少人?你们是怎么一下子打死那么多人的?”
李敏儿轻哼一声:“没法完全统计,大概五千多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