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托尼?林的死讯传遍世界各地,人们普遍认为他是死于谋杀,手段是下毒。但官方对此一直保持相当程度的沉默,公开的说法是林博士死于多个器官大量内出血,导致身体衰竭,没有证据表明他是中毒而死,只能初步判定他死于一种未知的急性疾病,同时也不能完全排除谋杀的可能性。但公众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并不买账。新闻媒体费尽心思要找到当时进行尸检的法医,可无论是州警还是FBI方面的法医都采取回避态度。加州州议会受到公众压力,要求延请第三方独立机构再次进行尸检。两家机构受聘来到旧金山,他们的说法则更令人困惑:在林博士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酶,含量极高且生物化学性质未知,由于出血时间过久,这种酶暴露在空气中,是否变质很难判断,还原其本来面貌短时间内更无可能。第二家机构甚至声称还不能断定这种物质就是生物酶,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未知的有机化合物。
两家国际知名的独立机构发表的这番结论把公众的情绪煽动到了顶点,阴谋论专家大行其道,在电视上频频接受采访。民间的网络分析头头是道:由于托尼?林所从事的行业,他的敌人很可能是利用一种高科技神秘药物置他于死地,联邦调查局和加州警方的暧昧态度说明了背后一定有很深的黑幕,有人甚至调查了许多子虚乌有的政治掮客和“神秘组织”来证明托尼死前有从政意向或者想要当选共济会美国分会的主席,托尼的非美国籍身份更成为了国际政治阴谋的佐证。知名人士的死于非命很快沦为一场有娱乐化倾向的全民狂欢。中国大使馆则声称要敦促美方尽快侦破此案,为人类杰出的科学领袖讨回公道。
国会内部的投机分子趁机发难,责问政府在面对声誉如此之高的人士的命案时吞吞吐吐,美国的正义感和司法透明度何在。终于,官方顶不住舆论的压力,主持尸检的FBI资深法医出面受访,并到国会接受质询。原因很简单:州警在尸检毫无头绪时直接把案子扔给了FBI,而FBI也未能得出结论——林博士的莫名其妙的大出血到底是什么原因。那种未知的“酶”法医早就发现了,但由于不知道是什么而无法发表意见。出于维护官方机构尊严的考虑,没有向公众详细说明,而只想敷衍了事(毕竟托尼?林只是个外国人)。FBI局长在法医公布实情后引咎辞职。
托尼血液中的“酶”则引起了各大研究机构的重视,加州大学希望借助近水楼台的优势率先获得“研究材料”,由于他们的公立大学背景,官方也正有意于此。但托尼的家属来到美国,在中国领事馆发表了一番痛彻心扉和对美国失望至极的言论后,要把遗体带回中国。美国方面无法阻拦,各个研究机构只好转而寻求几次尸检时残留下的血液和初步数据。
就在公众的兴趣逐渐冷淡下来时,运送托尼遗体回国的飞机在距离夏威夷西北部数百海里处坠毁,机上人员全部失踪。北太平洋汹涌的波涛吞噬了一切,也重燃了全世界对此事件的热情。坠机事件发生后,刘易斯总统派CIA局长胡梅尔斯亲自到夏威夷指挥调查行动,负责东太平洋区域的海军第三舰队指挥官科特上将得到命令,要全力配合协助。
当然,CIA和军方的行动并没有对外公开。之所以这么兴师动众,源于在托尼的家属发表讲话当天下午胡梅尔斯与总统的一番谈话。局长深信,托尼之死即便没有深刻的政治意义,也极具科研价值。有什么能让世界上最优秀的法医瞠目结舌,不仅无法判断死因,而且连基本的化学物质都辨认不出呢?
这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CIA这些年一直在监视作为顶尖科技方向的基因工程领域,在全球各大研究机构和公司中全都安插了内线。据托尼公司的内线报告,林博士和研发总监布勒博士曾有过一次争吵,内容不详。但在随后一次洗手间的偶遇中,内线躲在隔间内听到了两人的简短对话。就“是否要向FDA(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申请征召新药品临床实验志愿者”一事,两人的态度截然相反。林博士坚决反对向外透露新药品,布勒博士则对此急不可耐。出于好奇,内线把两人提到的编号为“AGAA1”(林博士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这个编号,而布勒博士则绝口不言这些细节)的新药品输入公司最高保密等级的数据库中进行查询,结果竟一无所获。无论是药物性质、研发人员和经费来源与使用情况,都没有记录。这就证明,这种“新药品”的威力极大,并且它的全部研发过程是绝密的,公司内除了上述两名高管和顶级科学家以外,可能无人知晓。内线又花了很大精力跟踪公司复杂的财务情况,查遍了遍及全球的资金网络,却没有一分钱与“AGAA1”有关,这引起了他的焦虑和怀疑,遂马上通报给胡梅尔斯。
据他的描述,虽然两人有过争吵,但态度都是“彬彬有礼”的,并没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可是仅仅过了一天,托尼?林就死于非命,而死因则迟迟无法断定。
胡梅尔斯判断,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威力极大”的新药品,那么托尼死后世界上就只有布勒博士知晓它的情况,而作为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布勒的声誉极高,无法对他采取断然措施。所以胡梅尔斯才来请示总统。
总统不明白,为什么一家制药公司的内部问题会受到CIA局长这么大的重视。胡梅尔斯解释道,早在上世纪70年代,CIA时任局长就曾提出过一项计划,代号叫“GAA1”,意思是“基因攻击阿尔法1号(Gene Attack Alpha 1)”。在当时的冷战背景下,苏联方面的生物工程技术发展情况并不透明,而基因工程作为一门新兴的科学技术在国际上引起了极大关注,虽然学科只是崭露头角,但它可能带来的巨大威力使得美国朝野不寒而栗。关于变异战士、异能人类、受敌人控制的基因重组物种等等想法都在那时候达到了顶峰。“GAA1”计划就是以国家力量促进基因技术的快速发展,以保证美国的国家安全。该计划进行了十几年后,一方面困难重重(当年的研究条件无法支撑巨量的计算任务,对分子生物学的本质的认识也不够),另一方面也由于苏联已经解体,促使新任总统下令停止了计划。胡梅尔斯上任之前曾任CIA绝密历史档案管理官员,很了解此事的来由。
听到内线报告托尼的公司有一项新药品研发的代号叫做“AGAA1”时,他不禁心头一惊。后面的字母数字完全一致,前面的字母“A”很有可能是“Anti(反向的)”的意思,合起来就是“反基因攻击阿尔法1号(Anti- Gene Attack Alpha 1)”。如果这种药品是要克制病毒对于人体基因的攻击,那为什么托尼坚决不同意对外透露呢?在美国的知识产权保护条件下,他们申请专利后即便公布了配方和原理,也没有人可以轻易仿制,更何况内线说他们已经谈论到了“向FDA申请征召临床实验志愿者”这种程度,证明药品的研发已经基本结束,到了最终的临床实验阶段了。这时候如果还不抢先公诸于世,在竞争激烈的制药行业随时有可能被人抢先。托尼做了这么久公司的CEO,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的反常举动一定代表着一些深意,而他随后的离奇身亡就更敲砖钉脚,为胡梅尔斯的怀疑夯实了基础。
基因攻击,或者反基因攻击,在分子生物学的层面上实际并没有区别。通过对DNA链条的重组来实现某些特定的目的,这种做法叫什么都可以。胡梅尔斯深知这可能涉及到国家安全事务层面,不敢自专,特地来请示总统。
刘易斯总统倒觉得胡梅尔斯有些小题大做了。世上有很多离奇身亡的人,更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疾病。托尼在一家制药企业工作了这么多年,之前在伯克利读书的时候也同样是泡在实验室中,谁知道他是感染了什么见鬼的病毒。况且中国政府的态度很强硬,对于美国人没有给出一个清楚的结论表示很愤慨,这个时候再去截留托尼的尸体显然不合适。他告诉胡梅尔斯先不要多事,自己会仔细考虑的。而实际上,总统这时考虑更多的是即将到来的大选和新移民法案,托尼的事马马虎虎过去就算了。
第二天一早,运送托尼遗体的飞机从旧金山起飞,穿越太平洋要回到中国去。机上载有四名机组人员,以及托尼的家属和领事馆的两名工作人员。中午时分,胡梅尔斯打来电话,报告称飞机失踪了。又过了一会,局长亲自来到白宫,向总统汇报飞机已经确认在夏威夷以北的太平洋上失事。
刘易斯总统这才察觉到事情不对。飞机是中国政府派来的,性能优越,国务卿手下的人去慰问时看到了飞机。失事地点附近晴空万里,气流、温度全都很正常,这种情况下失事的几率有多大?昨天晚上总统也思索过胡梅尔斯的报告,这些加在一起,实在显得很可疑。他直接质问胡梅尔斯是否CIA做了什么手脚,局长矢口否认。总统也明白这种事CIA不得到自己的授权是绝不敢擅自动手的。他下令胡梅尔斯秘密前往檀香山,就近指挥打捞和调查行动,并命令第三舰队全力配合。这个托尼?林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即便身亡也不得安宁。
北太平洋的深海一直为人类所畏惧,但这一次在强大的海军力量面前,大自然出奇的配合。只过了十几个小时,胡梅尔斯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像是着了魔一样,听起来寒浸浸的:
“总统先生,飞机打捞上来了。机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尸体,没有黑匣子,托尼?林和送他回国的所有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