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惨案受到了省厅的高度重视,厅里迅速成立专案组,由一位副厅长领衔,督促指导案件的侦破工作。
老林被后续赶来的支援干警接回分局时,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部下的尸检报告很快出来,是死于多个器官大量的内出血。老林不敢相信,他和部下分开只有半小时,距离不到一千米,刚刚还健康活跃的小伙子,只是受了些惊吓就会内脏大出血?
惊魂甫定,他去询问法医刘茹楠,引起大出血的可能原因是什么。刘茹楠很为难,十几年的从业经历中她见过很多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目前这具是最难以解释的。死者年仅二十六岁,从未有过重大病史,生前曾获得过警校的奖章,身体一直很结实。一般的原因——高血压、外部暴力、器官病变都不太可能,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那他是……”老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刘茹楠摇摇头:“不清楚。”
两人沉默了一会,刘茹楠又说道:“之前那具无名尸体我们也没弄清楚,直接死因可能是被锐器暴力击打头部,但由于脑组织已经被破坏,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而且……而且死亡时间非常短,据您的报告,发现尸体时周边并没有嫌疑人。省厅已经展开拉网式搜索,并调用了公安部‘天网’系统的录像,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老林迅速冷静下来。刘茹楠和他认识很久了,两人还有些远房亲属关系,在这个小城里,许多人上数几辈都是亲戚。刚刚她的话实际上就是委婉的告诉老林,他被怀疑了。
刘茹楠继续说道:“无名尸体的身份还在确认中,肯定不是本地人。从体质人类学上判断是个混血儿,年龄在五十岁左右。”
“五十岁?”老林惊讶不已,他接触过尸体的肌肤,感觉只有三十几岁,还是个年轻人。
“从骨骼矿物质密度上分析出来的。可惜的是牙齿都不见了,否则能判断的更精确。”
“我搜索过周边,没有凶器。如果是用锐器暴力击打致死的,要么是极大的冷兵器,要么需要相当多次击打才能形成那种伤口。如果是前者,这种大凶器是很不容易隐藏的;如果是后者,我怀疑十分钟的时间根本都不够用。还有,你们不觉得那伤口上有动物噬咬的痕迹吗?”老林冷静的问道。
“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但是已经检查过伤口周边了,没有发现动物的牙齿碎屑、唾液、口腔黏膜和其他组织细胞。如果真有动物咬过,肯定会留下痕迹的。那个区域也只有棕熊有这个可能,实话说,林所长,我觉得棕熊也不能在十分钟之内把人咬成这样。您知道,头骨是很坚硬的……”刘茹楠说着,看了看四周。
老林一声不吭,离开了法医室。回到所里,分局的案情进展情况已经传真过来。那个报警电话是在哈尔滨松花江畔中央大街的一个基站旁打的,号码一直关机,机主李敏儿不见踪影。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新情况。他点燃一支香烟,仔细梳理起全部过程,从自己到所里上班、接到那个神秘的报警电话开始。
一个年轻的混血模特,星期日的早上在省城最繁华的地方,给千里之外密林深处的加格达奇一个派出所打电话,声称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给了一个精确的经纬度坐标。这当然是有预谋的。
报案者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敏儿是在哈尔滨打的电话,而且从死亡时间上判断,在她打电话的时候,死者还没有遇害,所以她说“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在说谎。说谎的目的是让接警的民警或附近接到通知的森林公安的同志们去寻找受害者的尸体。李敏儿知道受害者难逃一死,并且几乎准确的知道死亡时间。而对于尸体的位置,她知道的也太准确了。
老林列出了几个可能的报案目的:
1、通知警方有人将要遇害,之所以撒谎说“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出于技术性考虑,因为这样才能让警方迅速赶到那个经纬度坐标处,又免去各种解释的麻烦;
2、戏耍警方,炫耀高超的杀人技巧,这是一些自以为是的精神病杀手常用的招数;
3、通过这种不同寻常的奇案来达到某种目的,比如吸引、调离警方的资源,从而为接下来的犯罪目的打下基础。
哪一种都有可能。
传真机又响了起来,案情有了新的进展。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确认指纹,证实死者的身份是斯坦福大学的一名教授,名叫尼古拉·井上,美国国籍,日俄混血儿,生前在斯坦福教授分子生物学与基因工程技术,是美国医学与生物工程院院士。根据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的记录,这人没有通过正常渠道进入中国,是偷渡过来的。
案情报告没有附带分析,但老林感到一头雾水。一位著名大学的教授为什么要偷渡来中国?来做什么?非法买卖?间谍工作?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大森林里?
生物学教授……来破坏我国的生态环境?又是什么人杀了他?难道说,这家伙是逃难来中国,又被仇家追杀至此的?
多年来,加格达奇区的治安环境一直很好,除了一些小青年酒后闹事,基本没有暴力事件发生。老林做了一辈子警察,也只接触过极少的凶杀案件。更何况死者是个外国人,死因又连法医都弄不清楚。案件已经惊动了省厅,就不可能由老林来负责了,但老林不想置身其外,尤其不想自己在退休前被怀疑为杀人犯。刘茹楠的话很明白,根据自己的报告和尸检情况,发现尸体时距离案发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周围没有嫌疑人,拉网式搜索也没有收获,连“天网”系统中都找不到可疑分子,唯一的见证人——自己的部下又不明身亡。这件事如果说不清楚,他很难心安理得的退休。
一下午的时间,老林吸完了一整盒香烟,还是找不到头绪。当最后一支香烟燃烧殆尽,他的手指猛地被烫了一下。他忽然从椅子里坐直,伸手拍了一下桌面。
直接死因是一个关键。死者的伤口根本没法解释,部下的大出血也是个谜。而那位外国死者是个生物学教授,生物学技术会不会造成这种离奇死亡?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分局长办公室。刘局长好半天才接起来,声音里透着疲惫。市局和省厅的领导态度严厉,对分局掌握情况之少很不满意。
老林简单的把自己的想法做了汇报,刘局长默默的听着,末了说道:“林师傅,市局已经做出决定,要暂停你的职务,限制你的外出……你放心,都是例行公事,组织上不会冤枉好人。”
老林没有感到意外,他是个沉稳的人,在向刘局长表示自己一定会配合组织调查后,冷静的挂断了电话。
现在需要自己来想办法了,尽管出不了城,也要在网上找找线索。
他打开电脑,查找生物工程方面的材料,越看越迷茫。专业的资料根本看不懂,大部分材料和斯坦福的网站都是英文的,老林只认识几个单词。
他想到了一个人。生物工程界的杰出科学家,医药公司的宠儿,自己的侄子,林鸿博士。
这小子现在在什么地方?有好几个月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林鸿八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抛下他不知去向,是老林把他从孤儿院里接出来,不顾妻子的唠唠叨叨,一手把他拉扯大的。自从他去了美国,改了个叫“托尼”的洋鬼子名,二十年来老林和他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林鸿后来名气很大,据说也很有钱,经常从美国寄钱回来,老林都替他攒着,分文未动。在内心深处,老林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上次见到这小子还是五年前,之后就只有一些零星的电话联系。老林知道他很忙,也就没放在心上。
要不要找他帮忙呢?
老林犯起了嘀咕。自己被暂停职务、限制外出,不用说,这段时间自己的对外联系也要受到监视。向林鸿咨询一桩谋杀案的线索,会不会影响到他?
正当老林感到左右为难的时候,派出所内的电话响了起来。值班民警接起后一脸莫名其妙,老林下意识的心揪了一下。
“什么情况?”
“所长,电话挂了。”民警挠挠后脑勺。
“我知道挂了,说什么了?”
“就说了一句话——托尼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