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福斯特教授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托尼·林让自己做什么,在表面上是不能拒绝的,对抗他就等于对抗上帝。林博士的能力有多大,华尔街那些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就连公司的人也全都蒙在鼓里。很不幸,自己知道一些。
还有那位冯·布勒博士。来自巴塞尔的神秘兮兮的天才,举世闻名的光环下看不到生存意义的虚无主义者。他出现在托尼身边绝不会是偶然。世界上最聪慧的两颗头脑聚在一起,三年来却只拿出了一些治疗妇女月经期脾气暴躁的“灵丹妙药”?诺贝尔奖得主在获奖后就很少有真正拿得出手的成就,这已经是公认的尴尬事实。但布勒博士不会这样。
福斯特教授凭直觉认为,这两位大人物在筹划着什么大棋局。
棋局是什么不重要,这不是凡人可以插足的领域。福斯特教授只希望能安安静静的在斯坦福教好自己的书,每年去夏威夷或南美度一次假,也许再续弦一位年轻貌美、轻薄无知的拉丁少女,再过几年就在家颐养天年。
但在内心深处,他很明白这不可能。
福斯特教授的家族在全世界都堪称豪富。堂弟是澳大利亚的房地产之王,姐姐是硅谷著名的风险投资公司合伙人,侄子拥有东京市中心大片的黄金物业……而这些都比不上在欧洲的对冲基金掌门人——自己的儿子。小福斯特还不满四十岁,却能一通电话直接与欧洲各王室和政坛大佬们闲话家常,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搞的。家族内只有他自己籍籍无名,虽然贵为大英帝国的伯爵,但那只不过是祖先的功劳,他还在襁褓之中就已经注定了贵族的命运。话说回来,这年头一个爵位还能值什么钱?
不过,贵族也自有贵族的好处。福斯特教授能结识伟大的托尼·林和卢卡·冯·布勒博士,就全拜自己的伯爵头衔所赐。在荷兰女王举行退位大典、把王位传给长子威廉的仪式上,他正好身处海牙,并很愉快的接受英国大使馆的邀请,作为传统欧洲贵族的代表出席了活动。在仪式后的午宴中,当他被介绍给作为学术界同僚的两位博士时,感到激动不已。
在生物工程学领域,这两人的地位就如同披头士乐队和迈克尔·杰克逊之于世界流行乐坛,普通学者提及他们时,虔诚的像是天主教徒提到了耶稣基督。而他很快发现,这些还只是表面现象。
林博士对他这个同行绝口不谈业内事务,而是上下古今、无所不及的漫谈了一个下午,其渊博程度连列昂纳多·达·芬奇复生都会感到自惭形秽。每当他根本听不懂林博士的话时,总是由布勒博士在一旁作出解释,而他也会很快豁然开朗。整个下午的时光,福斯特教授简直像是醍醐灌顶,如沐春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智慧的广大无边和自己的愚不可及。如果面前这两位神明要创立一门宗教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顶礼膜拜。
晕晕乎乎的,托尼邀请他回美国后造访公司,他立刻就接受了。但他无论如何不敢同意“莅临指导”的说法,他只是想再有机会见到上帝而已。
三年来,托尼只见过他几次,但已经足够让他心悦诚服、甚至心怀畏惧了。
现在,托尼死了,死了的托尼也比绝大多数活着的人更有力量,福斯特教授压根没想过不执行托尼的命令。所以,当FBI的探员理查德·周来到阳光灿烂的帕鲁阿图(Palo Alto,斯坦福大学所在地),对自己进行询问时,福斯特教授恰如其分的表达了对林博士的哀悼之情,并把事情推脱的一干二净。
“这么说,您之前与林博士并不熟悉,去年到瑞士那次只是个意外?”周健怀疑的追问了一句。
“是个惊喜,惊喜。”福斯特教授回答道,“能与我的研究领域中最顶尖的人才见面,是我的荣幸。”
“可您之前已经见过他了。”
“是的,三年前在荷兰,海牙王宫。我们喝了杜松子酒,聊了会天。”
“在瑞士那次是你们第二次见面吗?”
“是的,也是最后一次。我本希望还能有机会向他讨教,但很不幸……”福斯特教授低下头,默哀了几秒钟,随即抬起头说道:“他一直在关注我的研究,这我并不知道,直到那次他忽然派私人飞机来接我。那次大会本来也邀请我去的,但我有些私事耽搁了。那天我正在书房里,我的管家对我说,托尼·林博士派人邀请我去瑞士,我连想都没想就放下手头的事,跟那人走了。”
“来接您的人是谁?”
“是林博士的一名助理。”
“米歇尔·瓦尔施密特?”
“不是,是他的学术助理,道格拉斯·史密斯先生。”
周健点点头。他故意把人名说错,米歇尔只是林博士的一名学生。但福斯特教授应对的很好,一点破绽也没有。
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托尼的行程表中只有这么两个例外,应该有些收获才对。行程表中明确标出,这次临时接人去瑞士是要“探讨技术”,而托尼之前参加过无数次学术会议,最多只是作个发言,从不与同行探讨。
“您能就我所能理解的范围,简单解释一下您的研究工作吗?”
福斯特教授笑笑:“小伙子,你是个精明的家伙,不过我还是怀疑你是否能听得懂。”
“我尽量。”周健盯了一句。
“好吧。我在斯坦福生物工程与化学工程中心领导一个实验小组,研究解旋酶和DNA展开的动力学,对引物酶做多个起始位点的同时辨认进行人工干预。”
周健眉头紧皱,硬生生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一字不落的记在心里。福斯特教授从一开始就表示不愿让他使用录音笔,这是个可疑之处。
“请原谅,我是个纯粹的外行。您在斯坦福这么多年,就只研究了这个吗?”
福斯特教授哈哈大笑:“你觉得这很简单,是吗?我愿意告诉你,如果任何人在这方面有了突破性的贡献,诺贝尔奖绝对跑不了。”
周健咧嘴笑笑,没说什么。两人随后又聊了些托尼生前的琐事,周健便起身告辞了。
离开福斯特教授的大花园别墅,他立刻打开手机,查找“解旋酶”、“DNA展开”、“引物酶”和“起始位点辨认”等别扭的要命的词语,越查越迷糊。他关上手机,驱车来到FBI设在萨克拉门托的法医实验室,找到他在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同学黄婧,询问这些生物学词汇的意思。
“你问这些干嘛?”黄婧有些奇怪。
“办个案子。”周健做个鬼脸。
“托尼·林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周健有些惊讶。
“我知道,这不意外。意外的是局里居然真把这案子交给你了。”黄婧说完笑了笑,表情很甜。
周健有点生气,但不敢反驳她,讨好的说道:“这不是来求你了吗?没有你,我什么事都办不成。”
“得了,你别奉承我。”黄婧不买账,“你刚刚问的那些,‘解旋酶’和‘引物酶’都是在DNA复制过程中起作用的化学物质,‘解旋酶’负责把DNA分子的双螺旋链条展开为单链条,‘引物酶’辨认单链条上的起始碱基对,按照展开的一段DNA模板合成RNA短链,形成RNA引物……”
“你等等……”周健听得头昏脑涨,理了理头绪才问道:“你是说,DNA的复制需要先展开,‘解旋酶’就是干这个的;‘引物酶’能辨认从哪里开始复制,是吗?”
“大概就是这样吧,跟你也说不明白。”黄婧笑嘻嘻的奚落道。
“那‘DNA展开动力学’是什么玩意?什么叫‘多个起始位点同时辨认’?”
“我也不知道。听名字大概是要加速DNA复制的过程。”
周健不吭声了。思考了半天,他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是在研究怎么快速复制DNA?”
“哪个老家伙?”黄婧很好奇。
“斯坦福的泰勒·福斯特教授。”
“啊,我知道他!”黄婧轻喊道,“我在毕业论文里引用过他的书——《光化学作用的动力基础和靶点效应》。”
周健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还在纳闷为什么没有男朋友?小书呆子?”
黄婧顿时满脸怒色,挥着小拳头把他赶跑了。
周健边跑边喊:“谢啦,美女!”脑子里却在思考着快速复制DNA与托尼的关系。
福斯特教授是个头脑清醒的学者,说话很有逻辑。这种人应该是擅长把深奥的科学道理用简单的语言表述清楚的。但这老家伙故意说得高深莫测,让自己不知所云。
这就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