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及教育改革,在中国历史之中,承前启后的重量级人物,春秋的孔子算一个,隋朝的杨广算一个,南宋朱熹算一个,及至近代,晚清的康有为算一个,当代的毛伟人算一个。
沿着历史的线索观察,自商周秦汉行走,直到隋唐之际,中国文化一向引领全球。建立在推举、察举至科举之上的用人与教育制度,虽说问题种种,但纵观全球,其优势不输他人。
中华文明的积弱与跌落,从理论上看,始于赵宋一代程朱一系所鼓吹的“存天理、灭人欲”的荒谬学说,自朝中泛滥于民间之际。宋代以后,中国的文化陷入了拘谨与内敛之中,愈发保守。思想禁锢,科举僵化,教育刻板,人才压抑,政事浊弊,南宋之后的中国再无大的创新。经明清两朝的守成,面对海洋,举步不前,政府一味内固,对西方在一片海洋文明中崛起,漠然视之,直至他国舰队杀入天朝,至此方被迫觉醒。
与西人相比,周围常指责国人信仰缺失,唯利是图。对此,兄弟不敢苟同。
查千年以降之文明,弥漫在中国大地之上的一种信仰是根深蒂固的,那就是学而优则仕,商而优则仕,强而优则仕,何为仕,就是当官,几千年来,藏在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核心信仰就是当官。当了官,光宗耀祖,有官当,荫及子孙,万般皆下品,惟有当官高,官思维,官文化与官信仰之余毒,贻害八方,祸及千载,直至2012年年底。
回首过往,官信仰的建立与形成,始于东周时期的孔子,之后由曾子、孟子、朱子等徒子、徒孙、徒孙孙,代代将基因传递而下,竟成中华文明的一片底色,无从擦抹。
于此背景下,清朝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康有为出生于广东省南海县。祖父康赞修曾考上过当地的举人,父亲康达初靠捐钱做过外省的一名补用知县,与书香之门相比,康家一心只在官场中求门第。
受中国传统信仰影响,家里自小就希望康有为走上仕途,出人头地,荣宗耀祖。为此,从私塾开始,在一片当官发达的期待之中,康有为开始了四书五经的儒学启蒙,最初的老师就是他的举人祖父。
18岁那年,康有为投拜到本县著名的八股学者朱姓老师门下,研修科举技巧,专心仕途。
4年之后,22岁的康有为陪着朋友,离开家乡去了一趟香港,此行当中,他阅读了在香港出版的两位前清朝官员魏源与徐继畲所写《海国图志》与《瀛环志略》,令他眼界顿开,由此他的世界观开始发生变化。
迫于家命,清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24岁的康有为脑后拖一条辫子,背着包裹,衣藏盘缠,乘马车费时耗力地前往北京参加会试。
乘兴而去,扫兴而归。
郁闷,之后是不服,再发毒誓。
6年之后,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康有为连走路带坐车地来到了南北大运河的起点——杭州,买了张去京城的船票,又是一路的苦读。数十天后,终于来到了风沙狂劲的北京,无奈的是,与上次相似,又是一阵提心吊胆的期望与铭心刻骨的失望。极度郁闷之中,小康竟起了给当今皇上写信的念头,可谓不平则鸣。
由此,让兄弟想起了文化大革命当中,辽宁省青年张铁生先生自知文化考试发挥极差,成绩已然无望,逐携“白卷先生”之威,将无限的苦闷与无尽的哀怨尽书于卷上,一交了之,步了百年之前广东青年康有为的后尘。
光绪十四年的康有为亦是一心的沉重,考试不顺,随后开始直接上书当今圣上,痛陈大清国的危局,怒批科举制度因循守旧,为什么让天下学子每隔三年方考一次,而不像西方高校或政府公务员入职那样,每年都有新生入学,每年都有录用机会。三年一科的制度,不知耽误与浪费了多少中国男子的时光与生命。
除了科举政策之外,康有为还在政治上提出了大的改革方略:变成法,通下情,慎左右。
与六年前一样,小人物康有为的那些闪光思想,无从抵达圣上案头,再陷无声无息之中,令人叹息。
科举不顺,仕途难达,眼看已过而立之年,前途不定,功名无望,思前想后,康有为决定自己在家开会馆办学,做轻资产的投入,养家糊口。
又是百年之后,有在北大校园前后混得一脸难堪的俞敏H老师,留不是,走也难,彷徨中做出决定,在中关村开班招生,以广告开路,将周边清华、北大与人大的学子们诱进自己租来的教室之中,以搏当今的功名。口号:高分TOEFL与GRE;目标:留学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
当年广东的康有为没有做广告的实力,只好通过口口相传的营销模式,渐渐地将从广东青年招入学馆,培养其成为自己变法之说的铁党嫡系,其周围有两得力助教,梁启超与陈千秋,鞍前马后地忙碌。
梁启超,后来成了未来清华大学校园之内的超级导师,估计也是将当年梁叔在其家乡的那些教学手段,领会、运用后加以光大的。
清光绪二十年,因政治包袱朝鲜出事,大清朝不得已与日本交战,从海上斗到陆地,一场甲午海战,几遭全歼,东北对决,大败而归,自此亚洲政治始由日本主导。
第二年刚好乙未科会试开考,37岁的广东老康将一帮子弟留在了家乡,由梁启超陪同,北上再搏功名。
4月间,一帮子离家在外的备考学子们,于京城的街头听说朝中重臣李鸿章,竟然代表国家欲与东洋人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一时群情激愤,难以控制。
所有政治家都知道,只要国家有大事,最先闹事的一定是那些离家在外的学生。皆因学生宿舍,上下联铺,食堂排队,前拥后挤,城市之中,人口密度最高,加之血气方刚,情绪冲动,愤青之情,激昂四溢,围着天安门的五四、一二九、四五、六四等运动皆因国家有难,学子上街,逼迫政府表态,游行抗议,最终多以悲剧收场。
光绪二十一年间,当康有为等人,听说朝廷准备与日本签约赔钱割地,立时涌上街头,呐喊抗争,当时竟有各省举人一千三百多人集会。老考生康有为更是于激情中,用一日两夜,起草一万八千字之《上今上皇帝书》,请求光绪帝拒和、迁都、练兵与变法。
想当年,小康的文笔再好,修辞再雅,终是难将自己的作品送达皇上书桌,这次不同,先是小康已变老康,更重要的是在老康身后竟站着一千多位当时全国精英学子,由是光绪皇帝终于读到了老康的文字。
悲愤与焦虑多年的康有为,这次得到的不仅仅是赞许,而是当今圣上的激赏。老康的文笔流畅,语气激昂,以爱国立场出发,强烈主张绝不向日本人妥协,建议皇帝“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有意思的是,就在老康激情上书不久,主持这次科举的考官,不知是得知皇上已阅过老康的文章,还是老康的这次会考表现太过出色,总之,榜单贴出,康有为之名竟于榜中,由此意味着经长达十数年的努力,37岁的康有为终于修成正果,高中进士。
随即吏部下文,任广东出身的康有为担任工部主事,自此老康入身官场,政治上身为父母阶层,荣升官僚集团。
很有趣,隋炀帝大业三年,公元607年,当局诏令文武官员有职事者,以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饶、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骄壮之名,首开科举,在过去的1290多年里,中国社会出现了两个比较特别的现象,一是自此中国社会总的来讲,分为两个阶层,一是官,二是民。在社会上官员承担父母责任,极致的体现为爱民如子;反之,身为百姓,即使家中财富再多,族中名望再大,学问研究再深,只要你身处民众的阶层,来到官前,只好口称小民,俯首跪奏,这是历代的礼数,千年的规矩,无从擅改;古代中国,还有一独特现象,自从汉人有了科举期望之后,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拥挤在博取功名的一条窄道之上,读一篇《范进中举》的故事,即可得知无数代中国的男人自小到老,成天都在忙碌于何事了。
清朝光绪二十一年里,康有为得到的不只是范进的举人之称,而是赢得中央礼部承认的进士之名,自此身入官场,不但回报了家中父老的一片苦心,更在张榜之际,令家乡万众欢欣、骄傲不已。
听说当今圣上对康大人所提问题及所荐之法,很是重视,且极为感动时,那一刻里,不仅仅是他的家乡广东,康有为的称号开始名震华夏了。
在这次由康有为主导的公车上书运动中,政治方面,康有为提出了变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的要求,东西国之强,皆以立宪法,开国会之故,国会者,君主与国民共议一国之政法;经济方面,康大人提出了发展工业,振兴商业,保护民族资产阶级,开辟财源,征收印花税,举办银行、邮政等国有事业,用以代替厘金税,商兴才能国富,保商在于轻税;文化方面,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上下维新,师夷长技以制夷;教育科举方面,康大人提出:托古制、开民智、兴科技、废八股。特别是自明朝以来的科举八股制度,实在荒唐。中国要强大,必须引入西方教育制度,放开限制,广开学堂。
被太后压制多年的光绪皇帝见到康有为进言,一时激动莫名,感慨万千。
以广东生意人传统的精明,康有为以商业网络,到处建立组织机构,至1897年底,打着变法自强的口号,康有为前后组织了学会33个,新式学堂17所,出版报刊19种。
1897年,德国强占胶州湾,康有为再次上书光绪皇帝,指出形势迫在眉睫,如果再不变法,不但国亡民危,就是皇帝想做老百姓都要做不成了。
1898年1月,光绪皇帝下令康有为条陈变法意见,兴奋中的老康随之呈上《应诏统筹全局折》,再进呈所著《日本明治变政考》、《俄罗斯大彼得变政记》二书。
6月16日,光绪帝在颐和园勤政殿召见康有为,赏六品衔,任命他为总理衙门章京,准其专折奏事,筹备变法事宜。
于是,在康有为的主导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开始了。
由于3年之前,输掉了对日战争,年轻的皇上急于变法之情浓烈,甚于皇族中所有他人。在变法运动的103天的新政里,颁发上谕100多道,改革的内容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到教育,以至修理街道等琐事措施亦有涉及,新政上谕纷至沓来,每一措施都重要,结果究竟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次要的,连改革者也弄不清楚了。
除了政治、经济、军事、人事等方面之外,教育改革力度也相当大。例如在康有为的鼓吹之下,像西方大学那样,在京城试点搞一所京师大学堂,今天的北京大学就将自己的诞生追溯至此,理性地看,有点牵强滑稽。
在康有为的建议之下,新政要求将当时社会上所有的书院、祠庙、义学、社学一律改为兼习中西学的学堂;各省会设高等学堂,郡城设中等学堂,州县设小学。考试方面,废弃八股,乡会试及生童岁、科考试,改考历史、政治、时务及四书五经;设译书局,派留学生;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等等。
总之,皇帝的心情是急切的,康有为提出的方向是正确的,但变法太过仓促,急于求成,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欲速则不达。
最终,戊戌年间的变法运动以一场闹剧开始,很快地变法演化成一场悲剧,皇上被软禁,康有为、容闳及梁启超等主张维新的人士逃亡海外,参与变法的朝中六位大臣被逮捕斩首,保守派全面复辟,改革运动随之全面停止。
不过,客观地讲,如果没有康有为在戊戌年间推动的变法运动,肯定就不会有6年之后,从颐和园到紫禁城的最高决策层毅然拍板决定,废除在中国历史之上存在了长达近1300年的科举制度。
科举制度不被终止,就不可能有以后中国教育制度的一系列的改革与变化,自然也就不可能有清华大学这样的高校傲然出世。
从这个意义上讲,广东人康有为,还是相当有为的。
很多史学家甚是奇怪,一个中国北京的著名大学竟然是在一帮子广东人的关注与帮助之下,催生并生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