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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明四害

佟家的祖屋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在万年县的乡间占地颇大,隔得老远就能看到里头灯火辉煌,一见便知佟家当年祖上也是在这万年县有头有脸过的人物。

腊月二十三的席面没正式过年那般讲究,只在一个大堂屋里粗略分了男席女席,也没拿屏风一类的物事挡着,且女席上还有不少偎在母亲怀里的七八岁的半大小子。

堂屋正中摆了一个大戏台,上头已然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佟正钊听了两句,只听出这是明朝流行的元曲,分不大清这是北曲还是南曲。

佟秉元佟秉清这一支的男丁显然不多,除了佟正钊和佟正则他们兄弟俩,就只有一个九、十来岁的小童在佟秉清身边的座位上扭来扭去。

一张不小的圆桌旁就坐了五个人,也不知是不是还有更小的几个坐在女席那里。

佟正钊与佟正则在他们那一桌落座时,席面已然摆上了菜。

佟正钊打眼看去,只见那桌心搁了个圆,从前到后依次摆的是,一盘才从甑箅儿里头起出来的蜜枣甑糕、一盘大油炸得松香酥脆的油旋子、一盘滚圆葱黄的黄花菜合子,还有一碟红生生的炒花生。

佟正钊正暗自对着这一桌不甚健康的油炸食品大皱眉头,就听得佟秉元唤他道,

“钊小子、则小子,快叫人啊。”

佟正钊还在不知所措,佟正则就笑眯眯地先立起身拱手道,

“二叔好,堂弟好。”

有佟正则身先士卒,佟正钊只得按下满心无奈,依样画葫芦地朝佟秉清行了礼。

佟秉清笑呵呵的,连声道了两句“好”,又伸出大巴掌拍了身边的佟正利一记,

“你也叫人!”

那个九、十来岁的小童顿时停止了他扭动的身体,从座位上怯生生地立起来唤道,

“二堂兄好,三堂兄好。”

“哎哟,行了,瞧你这喊得,我都替人家别扭!”

佟秉清摸了摸佟正利的小脑袋,伸手从那盘炒花生里抓出一把放到佟正利手里,嘴上却笑骂道,

“不是想去你娘那里吗?快去罢!”

佟正利咧嘴一笑,又朝佟正钊和佟正则躬了躬小小的身子,这才欢天喜地得往女席去了。

佟正利刚回过身,佟秉清就朝佟秉元摊手笑道,

“没办法,女席那儿的菜软和,又有糖水吃,难怪他们小孩子都爱去。”

佟正钊眼皮一跳,当即觉得这个佟家二叔情商不低,佟秉元妻子早逝,鳏居多年,佟正利要是在席上一直扭来扭去地试图去找娘,自然会引起其他三人的不满。

倒不如直接借了自己和佟正则的面子,用小孩子喜欢吃糖水这样的说法打发儿子去女席。

果然,佟秉元见该尽的礼数已尽到,自己又不能真和小孩子计较,便只是笑了一笑,道,

“这有啥,左右咱们爷们之间讲话,婆娘孩子本就不该听,教他们听他们也听不懂,在一旁干候着不耐烦,还不如让他们自己说自己的去。”

佟正钊暗自皱了皱眉,心里十分不赞成这种明显性别歧视的归定方法。

佟正则却笑嘻嘻道,

“是啊,是啊,譬如咱爹和知县老爷,那就是爷们和爷们,一说话就能说上一整天哩。”

佟秉元瞥了佟正则一眼,慢悠悠地拿木头筷子搛起一块甑糕,咬了一口待嚼咽下去后方道,

“说不久哩,咱知县老爷过了年就要辞官回乡了。”

在座除了佟正钊皆是一惊,佟秉清反应最快,脱口即问道,

“是知县老爷自己辞的官?”

佟秉元重重地点了下头,叹道,

“好一场‘倒张’,连咱知县老爷这样的县官都兢兢自危,唯恐走得晚了,被上头的大官当了替死鬼还不自知。”

佟秉清也叹息道,

“咱知县老爷可是个好官哩。”

“好官又如何?”

佟秉元冷笑道,

“朝廷用人,它说你好就好,说你孬就孬,知县老爷能顺顺利利地将这官辞了,我倒为他长出一口气。”

佟正钊听得云里雾里,却是佟正则开口道,

“爹,说不定不是因为‘倒张’呢,咱知县老爷一向勤恳,当官那么些年,连和秦王府的走动都不多。”

“他要能和张居正搭上关系,也不至于这么些年还是个县官,要我看,知县老爷应该是听到了甚么棘手的消息,又被前头那场‘倒张’唬破了胆子,这才赶紧辞官回乡哩。”

佟秉元瞪他一眼,从盘中抓起一个油旋子就往佟正则手中一塞,

“年纪不大话还挺多,快吃你的去罢!”

佟正则拿着油旋子朝自家爹“嘿嘿”直笑,“嗷呜”一口咬下去,不再说话了。

佟秉清见状便笑道,

“看来的确有难题。”

佟秉元应道,

“左右为难罢了。”

佟秉清笑道,

“不知大哥可否说与我来听上一听?”

佟秉元沉吟了片刻,道,

“这里头一共有四桩事情。”

他放下筷子,朝佟秉清竖起一根油腻腻的手指,

“第一桩,翰林院侍读赵用贤上疏言奏江南赋税征收诸弊。”

佟秉清闻言就笑,

“这人我听过,从前张居正得势的时候因弹劾张居正被罢了官,张居正死后他才起复。”

“大哥不说我也知道,他这会儿上奏,无非就是说些‘天下财赋东南居其半’、‘东南征赋日增而科派无别’的老掉牙论调。”

“他是江南人,为了家乡,也为了讨好申时行,能上这样的奏章并不奇怪。”

佟秉元笑了一笑,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桩,工科给事中徐贞明奏开京东水田,减东南漕粮而充西北储蓄。”

佟秉清“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冷笑道,

“这人我也知道,又是一个江西人,也不怕步了严嵩的后尘。”

“他要在咱们北方开水田这主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张居正在时没让他得意,这会儿好不容易把张居正熬死了,我看他也快如了愿了。”

佟正钊听着不由疑惑起来,明朝财赋太过倚仗东南本就是明朝体制的一大弊端。

徐贞明西北开水田分明是良政,为何这佟氏兄弟却尽出讥讽之语?

“二叔,这水田是甚么?”

佟秉清见一直闷声不响的佟正钊忽然开了口,不由笑着回道,

“好侄儿,你是没下地干过重活,二叔今儿就托大教你一句,只要是上头布置给咱老百姓种的地,你甭管它是啥地,也甭管这‘上头’到底是谁,他归根到底就是俩字——‘加税’!”

佟正钊点了点头,心底的疑惑却并未完全消散,

“可要是那‘水田’的收成比咱现在种的地要好上许多倍……”

“就是能好上许多倍,这多出来的收成到不了咱们老百姓手里,又何必白费那些力气呢?”

佟秉清笑着反问道,

“再者,秦王在西北就藩多年,他那皇庄老大一片,能不知道西北种田要兴水利?能不知道水田的好处?”

“可即便他知道,他也不多那句嘴,侄儿你猜这是为啥?”

佟正钊想了一想,道,

“兴开水田无非要两样东西,一是要有人,二是要有钱。”

“这两样东西,拿到咱们这儿来说,要么是找大户人家赞助,要么是寻知县老爷募钱募丁,要不然,就只能是秦王自己自掏腰包。”

他说到此处,又皱了一皱眉道,

“可咱们这儿离边关不远,若是秦王自己自掏了腰包……”

佟秉清哈哈一笑,催着问道,

“侄儿你说会怎么样?”

佟正钊看了佟秉元一眼,见后者无反对的意思,方小声回道,

“恐怕太过招摇,不但会得罪其他不愿开水田的藩王,还会让募不到钱和丁的知县老爷进退两难,甚至会……”

他犹豫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道,

“步了成祖爷当年做燕王时的后尘。”

佟秉清大笑起来,侧头对佟秉元道,

“我说甚么来着,小伙子长大了,总归会懂甚么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佟秉元斜睨了佟正钊一眼,出声支使佟正则道,

“给你二哥也拿一个油旋子,叫他也吃!”

佟正钊眉头一跳,在佟正则笑嘻嘻地应下之时,就眼疾手快地从这一桌在他看来热量极高又极不卫生的油炸食品中搛起一块蜜枣甑糕放入了口中。

好在甑糕软甜,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难以下咽。

佟秉元看着佟正钊乖巧吃糕的模样笑了一笑,道,

“正好,这第三件,就是讲踏实过日子的事儿。”

他竖起第三根手指,

“申时行疏言安民之策,说如今咱们大明有‘四害’,一是催科太急,二是征派太多,三是刑狱太繁,四是用度太奢。”

佟秉清又冷笑道,

“好嘛!又是一个来敲边鼓的,他说是说咱们大明‘四害’,到头来还不是借着为民伸张的由头来铲除异己?”

佟秉元也冷笑道,

“是啊,咱知县老爷也说,从前张居正推行‘考成法’,搞得咱们老百姓跑的跑、死的死,卖儿卖女,骨肉分离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跳出来说张居正是大明‘四害’?”

“现在皇帝表态了,新政逐步废除了,要保自己的首辅之位了,这才想到为咱们老百姓说句话,也太会现成捡便宜了罢?”

佟秉清附和道,

“可不是,这申时行多鸡贼啊,他嘴上说的是为‘安民’,说不定这道奏疏就是冲着水田那主意去的。”

“那不愿费劲开水田的一干人,同那江南不愿交漕运重税的一等人,瞧着首辅发了话,还不得当成半道圣旨似得捧上天去?”

“到头来,名声他赚了,人缘他有了,咱们老百姓被他当盾牌使了,还得反过来夸他想着为咱老百姓说话哩!”

佟秉元冷声道,

“你听申时行说得天花乱坠,到时候皇帝要缺了钱,他第一个把自己择出去。”

佟秉清听话听音,闻言忙道,

“皇帝又缺钱啦?”

佟秉元叹道,

“没明着说,就是暗着透了个意思。”

佟秉清奇道,

“暗着透了个意思就能把咱知县老爷给唬得辞官了?看来这意思可不大好啊。”

佟秉元点了点头,竖起第四根手指道,

“这就是第四桩事情,应天府礼部尚书袁洪愈疏言严禁边将隐占屯田。”

佟秉清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

“又是一桩‘莫须有’!幸亏那戚继光走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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