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一身黑白相间的女仆装的奥蕾娅提着裙摆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褐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奋,顺滑轻巧的丝质布料比起她常年套在身上的亚麻长裙不知道要华贵多少倍,她发誓她从来都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这样的衣服只有城里的小姐乘着四轮马车参加舞会时才有资格套在身上,光是这条裙子便是奥蕾娅想都不敢想的奇迹,更别说这宽敞明亮的房间,檀木打造的大床,天鹅绒织就的被褥和雪白的轻纱帷帐,对比克鲁德酒馆的楼梯间那个充满酒气和霉味,独属于自己的狭窄空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奥蕾娅扑到软绵绵的床铺上,任由身体陷入绵软的床垫中,只觉得这一日的经历都好似梦境一般,虽然小小的心里还是有些担惊受怕,但是这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女并不像她十二岁的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这都是得益于她喜欢的神话故事和那颗永远充满幻想的小脑袋。
就在奥蕾娅被柔软的床垫彻底征服即将进入梦乡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响,悠米小姐那独有的断断续续说话方式和着清冷如银铃的声音响起:“奥蕾娅,我们,进来了。”
门被推开,奥蕾娅连忙从床上跳下来,笨拙地对着门前出现的身影做了个提裙礼。
“兰斯哥...伟大的至尊,地狱共主,无尽深渊主宰,魔法元素君王,魔都崔斯特瑞尔...”
来人摆摆手,声音寒冷却轻柔:“不用那样称呼,叫我主人就好。”
“是,主人。”
奥蕾娅低下脑袋,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向那圣洁如天使一般的身影,直到现在好奇少女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位有着梦幻般长发的天使小姐就是那个冷漠无情的魔王兰斯大人,不过无论这件事情有多么匪夷所思她都必须接受,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魔王城新崔斯特瑞尔的女仆奥蕾娅。
尽管奥蕾娅的动作十分隐蔽,但林正还是感觉到了奇异的视线,这让魔王陛下冰冷的魔心升起隐隐的烦躁,在无尽深渊中绝大部分恶魔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所以对于林正能够变化成女生并不会大惊小怪,在恶魔的混乱文化里力量才是唯一王道,只要你拥有力量就能得到尊重,至于老少男女高矮胖瘦善恶美丑的界限则模糊不清,或许恶魔的世界才有真正的公平,不管任何恶魔只要努力,总有一天都能爬到魔界的最高位置,比如现如今的贪婪魔神,就是由一只普普通通的骷髅历经千年杀伐爬升到大巫妖的位置然后继承了贪婪碑文的传承。
而奥蕾娅这种奇异的目光是林正五年来都没有体验过的了,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曾经行走人间的过往,痛苦的,挣扎的,喜悦的,悲伤的,愤怒的,五味陈杂于那颗死寂的心灵,对于林正来说,比地狱更难以直视的正是人心,眼前的小丫头让林正感觉到不舒服起来,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尽快完成仪式恢复男儿身的想法。
所有的神话传说里有关魔鬼,恶魔的记载大多是这种邪恶的存在处心积虑地去诱惑善人,以灵魂为代价帮人实现任何愿望,身为魔王的林正并不清楚那些传说是不是完全真实的,但是他如果想要消除罪孽带来的副作用,就必须要遵循这个古老的仪式:帮助善良的人实现愿望,这样他才能够从这该死的样子变回原本的他。
每次想到这个无聊的规则林正都会感慨,或许恶魔和神灵本就没什么界限,目的都是得到他人的灵魂,只不过一个遵循等价交换的交易原则,另一个则是降下神恩蒙蔽世人罢了。
林正皱着好看的眉头缓缓开口:“奥蕾娅,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奥蕾娅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尊敬的主人,奥蕾娅这样就很知足了,并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但这是必须的一环,新崔斯特瑞尔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你只有与我签订契约才可以成为魔王城的女仆。”
轻轻一个响指,有别于禁忌文书目录,足有门板般巨大的“祝福与希望之书”出现在林正面前,雪白的书页翻动,林正将视线投在呈现在面前的一页上。
奥蕾娅,女,人类,12岁,艾斯莱亚人,阿特丹克鲁德酒馆女仆,出身奥克维新奴隶营,父母均为奴隶,7岁时因“无法师之殁”而在阿卡纳尔大陆掀起的奴隶运动中逃离艾斯莱亚首府伊藤城,该事件中父母双亡,后流浪至阿特丹克鲁德酒馆。
林正抬起头来,清冷的目光锁定在奥蕾娅不安的小脸上,女孩的脸上满是紧张,大大的眼睛里濛着淡淡的雾气,布满雀斑的小鼻尖上隐隐有着点点汗珠。
“主...主人,我,我真的没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我没有地方去,您只要让我住在这里就好了,不要撵我走...”
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女,林正冰冷的心灵微颤,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轻轻摸了摸奥蕾娅的小脑袋,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温度:“我不会撵你走的,当你许下愿望你就会得到我的恩赐,由人类转化为魔女,这是你留在魔王城必须的一环,任何愿望都可以,复活你的父母,拥有无尽的财富,什么都可以,但只有一个愿望。”
感受着林正摸在脑袋上的温暖手掌,奥蕾娅发出小猫一般舒服的呼噜声,但是在听到林正的话后,整个人娇躯一颤,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什么愿望都可以?我还能见到爸爸妈妈?”
“没错,只要你想,我就能复活,不过只能复活一人。”
奥蕾娅面色复杂地看着林正,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大口气:“主人,我,我能好好想想吗?”
林正点点头:“可以,不过尽快。”
转身离开奥蕾娅的房间,只留下了患得患失的少女。
漫步在长长的走廊之上,身后是亦步亦趋的娇俏女仆悠米,林正停下脚步,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弯月,在月色的笼罩下清冷的面容上满是圣洁。
在“梦幻“的状态下是不能积攒罪孽的,代表希望的梦幻与罪恶针锋相对,拒绝着一切罪恶,此时的林正就连显化背后的七宗罪欲都做不到,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谈何积累罪孽颠覆魔法帝国?
主动寻找奥蕾娅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只有充满良善的灵魂才能够满足梦幻,从而使得林正变回原本的样子,在大厅中奥蕾娅不畏生死阻止林正屠村时,林正就发现了奥蕾娅璀璨的灵魂,在这个满是邪物的魔王城中只有奥蕾娅是“梦幻病”的唯一解药。
没错,早已埋葬所有良知,决心彻底堕落的林正就是把梦幻姿态看成这世间最可怕的绝症,一个魔王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可以有怜悯,可是偏偏梦幻姿态制约着林正不断膨胀的邪恶,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他的身上,如果林正能够用“祝福与希望之书”实现自己的愿望的话,他一定想要彻底摆脱梦幻。
奥蕾娅...
林正不禁想起奥蕾娅的简历上那用鲜红字体标注的“奴隶”字样,尽管林正否认了自己身为无法师的曾经,但是他还是无法忘怀他第一次走进斯特兰姆奴隶营时的见闻。
被缩在犬笼中舔舐泔水的少女,被活生生截取四肢做成标本的幼童,在斗兽场中生死相向的双胞胎,在魔法实验中被砍去头颅将脑袋移植在土拨鼠身上的男人,被刨开胸膛用其心肝做成菜肴的老者...
第一次见到人间炼狱的林正是昏迷着被人抬出来的,从那以后林正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使命,那就是赋予那些眼里满是绝望的人自由,平等,力量,尊严...还有真正的希望。
曾几何时,林正拼尽了所有只为了这心中的梦想,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可是背后捅来的刀子在他那颗滚烫的心脏上放出了所有热血,背叛他的,正是他拯救的奴隶——奥克斯。
从那以后,林正再不相信人心,就连在克鲁德酒馆中从奥蕾娅口中探取情报时他都刻意忽略有关于奴隶的消息。
可是刚刚在他翻阅奥蕾娅的简历时,看到的奴隶运动字样让他那早已干瘪的心灵跳动了起来。
因无法师之殁,阿卡纳尔大陆所有奴隶营发生暴动,所有的奴隶扛起武器冲破防守,浩浩荡荡开往斯特兰姆王都,只为了送心中的圣人最后一程。
那一日在九帝之一炎帝的禁咒末日风暴下,足足有三百万奴隶被烧成了灰烬,其中也包括了奥蕾娅的父母,自那以后“无法师”的名字才彻底成为了禁忌。
一想到此处,林正忍不住一把捂住胸口蹲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得他冰冷无情的面容扭曲起来。身后的悠米连忙蹲下身子扶住林正,小脸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目光中充满了担忧:“主人,怎么,了?”
“没什么。”
林正拍拍悠米的小脑袋,挣扎着爬起身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少女的惊呼:“兰斯哥哥!你怎么了?”
回头看了一眼奥蕾娅房间的方向,奥蕾娅快步跑来,长长的裙摆绊住了她的脚步,少女摔倒在地却又立刻爬起,狼狈地爬行到林正身旁。
林正摸摸奥蕾娅的脑袋:“没事,你想好愿望了吗?”
奥蕾娅担心地看了林正好久:“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奥蕾娅做错了什么,让兰斯...主人不开心了?”
“没有,你很好。”
奥蕾娅的大眼睛里满是雾气:“奥蕾娅已经想好了,已经想好愿望了,奥蕾娅愿意把灵魂献给主人,求求主人不要不开心...”
“是吗?你想好了...”
林正直起身子,巨大的“祝福与希望之书”浮现在身前,奥蕾娅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主人,在许愿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很重要。”
“你问吧。”
“主人...您...是不是和圣歌教派的姐姐们有关系,您...是不是和那个人先生有关系?”
林正看着仰起小脸,脸上满是期待的奥蕾娅,轻轻点了点头:“是,我曾经是...荷兰利多校长,无法师林正,我从地狱回来了。”
奥蕾娅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脸上却露出了无尽的喜悦,泪水划过雪白的脸颊,她拼命地抱住林正,好像在抱紧自已一直以来的梦想,死也不愿撒手,所有委屈,悲伤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爸爸说的是对的!莉可可姐姐没有骗我们,您不会抛弃我们,您一定会回来,您一定会回来...”
感受着怀中少女颤抖的娇躯,林正笨拙地轻轻揽住少女:“说吧,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奥蕾娅擦擦眼角的泪水,抬起头灿烂一笑:“五年来每一个晚上我都会向天上的繁星许愿,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的愿望就是您能回来!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愿望!是爸爸妈妈,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小弟小妹,所有人的愿望!”
话音落下,祝福与希望之书散发出濛濛白光照亮了整条漆黑的走廊,圣光包裹着奥蕾娅的娇躯,将她褐色的长发染成苍白,脸上的雀斑渐渐隐去直至消失,背后的衣服裂开两道小口,漆黑的小巧羽翼破开衣服伸展出来,奥蕾娅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隐隐感觉到一股烧灼感出现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在那里无形的力量一笔一划地写上汉字“无法师林正”五字,虽然奥蕾娅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文字,但是她就是知道那五个文字的意义,也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心灵已经完全属于名字的主人。
一旁的悠米看着奥蕾娅的变化忍不住瞪圆了眼睛,献祭灵魂的仪式中,许下的愿望越宏伟那么祝福与希望之书反馈的力量便越强,奥蕾娅的愿望竟然能够让她由普通的凡人化作了最高级的地狱生物堕落天使!
套在白色丝袜中的小腿弯曲,奥蕾娅单膝跪地,抬起小脑袋看向自己一直追逐的林正身躯慢慢长高,最后变回那个忧郁冰冷的魔王形态。
“为伟大的主人献上灵魂。”
看看自己的手掌,林正张张嘴巴,发出不明意义的啊啊声,这才点点头,那作响在心头仿如神音的冰冷声音响起。
“奥蕾娅,这就是你的愿望?难道你不想复活你的爸爸妈妈吗?”
奥蕾娅摇摇小脑袋:“在永眠的国度里爸爸妈妈一定很幸福,奥蕾娅只希望能够永远追随大人您。”
林正俯视着单膝跪地的奥蕾娅和悠米,轻轻闭上眼睛。
原来这个女孩的灵魂早已经属于我,那么我便回应少女的祈愿,回应那三百万已死亡魂的祈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