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酒吧重新翻新的时候，我们夏老板准备了留言墙。”陈果指了指身旁光洁如新的照片墙：“大家可以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墨宝。”
夏木吩咐说道：“陈果，每人一张花笺。如果大家有兴趣，随便写点什么都可以。”
慕言看了看留言墙处女签：
踏遍青山往事休，归来佛号印心头。
人生八万四千梦，却向无声一念收。
这首诗有种历尽沧桑的寂灭之感，下面写着：佛爷醉后狂涂，引天台宗大师偈子。
佛爷是谁？夏木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慕言找到了夏木留言，也是平时开玩笑时经常揶揄的自嘲语言：我的上半身早已被加拿大那片枫叶埋葬，下半身在中国的庸脂俗粉里流浪！
夏木笑中带泪，慕言甚至看到了他的蓝色眼睛里涌动的忧郁和泪花。
如此喧闹的环境没有人有诗意和灵感，大家都将花笺放在一旁想起了提笔再写。两个美女是例外，空瓶子扶了扶大框眼镜，顺着阮玉楼刚才聊起自己名字由来的思路，提笔在花笺上写下一首小诗：
窑烧素胚生玄光，错釉肥瓷画初妆。
勾勒笔锋浓转淡，空瓶落款韵味藏。
这首诗显然意指自己名字：空瓶子。
“肥瓷？”野猪指了指慕言和空瓶子：“肥宅和瓶儿？”
“去你的！”慕言诵读诗歌，引用周杰伦歌曲《青花瓷》赞叹：“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是空非空。佛家智慧融入火与土的艺术，有种炉火纯青的快感！”
这样的评价相当精致，媲美原文。空瓶子浑身麻酥酥的，对慕言有一点动心的感觉。——这确实是让人心动的男人。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阮玉楼只写了这么两句，对仗异常工整！不仅提到了自己名字，而且隐隐联系到了灿烂杏花，透露出自己名字和杏花之间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联系。慕言仔细端详，阮玉楼脸骨很小，眼睛却是出奇的大，确实如同杏子一般好看！
双姝墨迹各有千秋，霎时间交相辉映。
留言墙这个点子是夏木重新装修酒吧一时灵感迸发想到的。当时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是许许多多客人在墙上留言，最终形成了这家酒吧的传统和特色。可能连夏木自己都没有想到，自此以后，我们书中各色人物纷纷开始在墙上提咏和留言，仿佛《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里的判词，概括了人物性格，也预言了结局。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说话的时候，阮玉楼一直盯着夏木蓝色琥珀一样的眼睛看：“我很喜欢蓝色，你知道吗？”
慕言笑着对她说：“这里主打款鸡尾酒名字就叫做‘蓝涩烟蒂’，我们刚喝了。”
“怎么取这么一个名字？”
夏木眨巴那双犹如蓝色琥珀般的眼睛说道：“首先，我喜欢蓝色，象征了忧郁；其次，我的很多回忆充满苦涩；再有，我就是那个被人遗弃的烟屁……”
六个人在酒吧聊得很开心，很快便到了吃饭时间。慕言很自然地邀请两个美女吃西餐：“今天是我的生日，两位美女如果没有急事，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阮玉楼爽快地答应了，空瓶子刚开始还有些推脱之辞，后来禁不住软磨硬泡只好默认。一行六人离开瓜子巷，打车去了祖母厨房。
※※※
这是一家淡雅的西餐厅，环境不错，老外很多。
慕言非常喜欢这里的奶昔，汉堡也做得很有良心，鸡蛋、培根、蔬菜……足足夹了八九层，啃起来十分过瘾！仔细打量，这里很适合谈恋爱的人约会，可惜没有女朋友，不然可以一试，过一下二人世界。
旁边有个外国女人留着板寸，津津有味地大口吃面包。小麦色健康皮肤，让人联想到了海滩，似乎刚刚享受了夏日的阳光。
“为什么外国人吃这些东西，看起来就那么香？”瓶儿感觉奇怪和疑惑：“难道不怕长胖么？我看着都饱了。”
慕言用牛角面包蘸着咖啡吃：“老外，胖子也很多。”
苏南看到老外突然想起了比赛：“上周西甲比赛看了没有？”
“巴塞罗那赢得太漂亮了！尤其是罗纳尔迪尼奥，简直可以用轻灵来形容。”
“罗纳尔迪尼奥不错，丑乖丑乖的。”空瓶子是伪女球迷：“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贝克汉姆。”
“喜欢他的帅气吧。”
“恩，就是。”空瓶子皱着眉毛，脸颊绽出可爱表情，夸张地说：“小贝真的长得好帅，是吧？！”
对方浮夸的表情搞得慕言有些尴尬，皮笑肉不笑地切了一小块汉堡放进嘴里。
“有没有我帅？”野猪突然把肥得流油的脑袋伸了过来，横亘慕言和瓶儿中间。两人迎面看到了后脑勺厚厚的肥肉，一层又一层。慕言眉毛一皱，霎时联想到了金庸小说里的灵智上人。
《射雕英雄传》中的灵智上人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命门就是后脑勺肥肉。老顽童和东邪西毒揪着这块肥肉把他当皮球扔着玩，相当搞笑！这一幕是为了突出几大宗师绝世武功，可怜的灵智上人也成为别人立威的道具。此刻，慕言伸出手来也想效仿，空瓶子捷足先登，在野猪肥厚的脑勺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恶心！”
“哇靠！”慕言几乎看到了野猪脑勺闪烁的火星，站起来摸了摸脑勺肥肉：“你这个小妹妹，怎么这么野蛮啊？！”
慕言继续足球的话题：“欧文阳光，贝克汉姆优雅，现在能够在全世界有那么大的魅力和轰动效应，很大程度应该归功于他的老婆维多利亚，使他从略带土气的足球运动员一举成为具有欧洲人特有帅气和野性的大明星，全世界炙手可热的封面人物。”
空瓶子在慕言说话的时候自始自终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静静地说：“慕言，听你谈话让我想起了周教授，想起了他的学术报告。你的骨子里其实有着令尊的浪漫基因，适合天南海北地奔跑，自由和畅想。最喜欢哪个国家？”
“中国。”
野猪笑嘻嘻地问：“那么爱国啊？”
“中华文化对我影响大一些，比较传统。”慕言喝了一口甜蜜的奶昔：“像我们这种人，不适合出国的！”
“这是典型的盆地意识，不能这么鼠目寸光。”空瓶子眨了眨机灵而明亮的眼睛：“你们不走出四川盆地怎么会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精彩？我啊，以后就一定要出去看看！”
慕言摇了摇头：“老想往外跑！想去哪里？”
“英国。”空瓶子悠然神往：“那里是资产阶级革命最早的地方，也是一个高贵而优雅的国家。”
野猪也被说得有些心动，一时间头脑发热：“瓶儿，帮我联系和介绍一下，给你的英国神父推荐推荐，把我也弄出国得了。”
“行！”空瓶子点了点头：“你的托福过了再说。”
野猪嘘了一声，脸上垂下三条黑线：“能够托福，我还托你干嘛？”
扑吃一声，慕言笑说：“就你疯得远，想去看贝克汉姆吧？”
“去你的！”空瓶子在慕言背脊上擂了一下：“要你管！”
阮玉楼的碎花裙子很像旗袍，慕言有心玩笑一下：“最近，你是不是经常看王家卫的电影？”
野猪摆摆手说：“他的文艺片看不懂，老子直打瞌睡。”
“<花样年华>看过吗？亮点是张曼玉穿的旗袍。”慕言放下手中刀叉，靠在椅子上说：“整部影片换了四五十套旗袍，代表了时光的流逝。王家卫对旗袍做了很大程度的渲染，因为旗袍象征了影片中梁朝伟和张曼玉饰演的角色，同故事情节交相辉映！为了不让房东和邻居说闲话，女主角穿着旗袍正襟危坐，不敢出门。她在男主角房间里整整一夜，又累又困又不舒服。两人非常压抑，感情只能通过创作武侠小说来交流。最后，男主角只能将压抑的情感向树洞倾诉，不了了之。旗袍乃是整个影片中心意象，象征了男女主角代表的一代人，乃至象征了当时整个香港。”
慕言有些口渴，喝了一口奶昔。
空瓶子看到慕言停了下来，接着他的话题：“旗袍是中国传统民族服装，表面保守，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但是有一种裹不住的诱惑，欲盖弥彰。虽然裹得很紧，但是别人看上去凹凸有至，前凸后翘，把女性最美的地方完全展现。”
空瓶子觉得好象不该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该说的话了，红着脸，低下了头。
“你说得很对。”慕言打了个响指：“除了这部影片，<旺角卡门>我也看过，亮点是……”
“杯子。”空瓶子望着慕言，打断了他的话，大框眼镜也挡不住眼眸中的热情和神光：“是吗？”
“是的。”慕言抬起头，望着空瓶子，霎时间有种被电到的感觉。两人似乎在这一刹那，对上眼了。良久，慕言呵呵一笑：“喜欢美片吗？”
“喜欢。”
“恩。”慕言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前段时间李安那部有关同性恋题材的影片<断臂山>，你觉得怎么样？”
“哎呀，那种片子恶心。”野猪插嘴道：“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嘴，让人看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觉得还不错吧。”空瓶子很有涵养，野猪说完之后方才慢慢地说：“按照你的说法，电影中的亮点，那个放牧的细节就很震撼我！很美，展现了一种美国西部牛仔的生活画卷。两个男人的情感，建立在内心深处所向往生活基础之上。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断臂山。”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慕言吟诵一首幼儿园小朋友都会背诵的唐诗：“你说的断背山就是每个人心中的故乡吧？”
“说说你的理解。”
“什么是故乡？心所向往的梦归处，并非一定就是出生长大的地理位置，甚至超越物理时空。”慕言表达了对这首唐诗的理解：“也许有的人终其一生没有离开家乡，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乡愁，只要心中有所向往，有所归属，那就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每当静夜思的时候都会发出唐诗中的感慨，这才是这首诗流传千古的真正原因。”
“唐诗，大巧不工，元气淋漓！这么简单的一首诗，居然还能挖掘新东西，了不起！”慕言的论断就是学中文的瓶儿都是第一次听到，再次加深了好感，似乎就想这么一辈子与他讨论下去：“福克纳曾经说过，他的一生都在写作那块邮票大小的地方。这句话，本身就有诗意。小时候，我也曾经看着一幅水墨画发呆，那一笔山水似乎画尽了千古风流，穷极了宇宙奥妙。”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养母带着瓶儿在街心花园取回了一幅画，到底是真爱艺术还是附庸风雅？空瓶子不知道。她只知道，玻璃画框差点割破了养母手指。
那个时候，瓶儿还在上幼儿园。这幅画挂在墙上，一挂就是许多年，直到她长大成人：“这才是我心中的故乡。”
慕言注视眼前的女孩子，******，抬头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片大痴的山水，看上去很普通，仔细端详越来越耐看：“如果有一天能够走入那片山水，愿意去么？”
“怎么可能？”瓶儿回过神，苦笑：“那是幻境。”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去幻境？”慕言开始兜售他的世界观：“再说了，现实生活指不定也是幻境。”
野猪一向都有冒险精神，加之还有美人相伴，拍拍胸脯：“如果你们要去，带我一个。”
“行，就这么说定了。”
慕言拇指和食指触碰做了OK的手势，莫名地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好感。多年以后，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才是自己心中的白月光。然而，故乡终将渐行渐远成为远处一个点，如同孤岛，亘古不变。
※※※
几个人吃完饭从祖母厨房出来，因为有美女在侧，阮玉楼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夏木玩儿得正起劲：“接下来怎么安排？”
慕言也很热情，今天是自己生日，怎么说也要尽兴：“我们去K歌吧？”
苏南看了一眼手表：“我还要去打网球。”
苏南的做作，让人扫兴。
“这么晚了还去？！”
“运动时间。”苏南边跑边说：“不跟你们说了，先走一步。”
苏南消失在人群之中，野猪也约了牌局走掉了。一直以来，麻将是野猪最喜欢的体育运动，没有之一。这样，剩下的两男两女打车去了河边。
路过公园的时候，夏木似乎想起了什么：“当年，我和几个同学步行回学校，走到这里进行了一场比赛，背着自己女朋友看谁先跑回去！想想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眨眼之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们也已经正式步入中年成为油腻大叔。现在看到你们这些小青年，感觉年轻真好！生命只有一次，一定要珍惜呀！”
空瓶子好奇地问：“你的女朋友呢？”
夏木有些郁闷，慕言替他解释：“出国去了加拿大。”
“两个人在一起就应该对对方负责，对这段感情负责。”空瓶子似乎也想起了心事：“既然选择了出国，当初就应该慎重，不应该仓促地在国内谈感情。”
“开心一点。”慕言见一向潇洒的夏木情绪有些不佳，劝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
夏木不答，气氛凝重悲伤，车厢保持了很长时间沉默。
四人去了一家叫做八音盒的音乐茶座K歌。
河边音乐茶座中途需要转台，也就是说几拨素不相识的人挤在促狭的空间，每拨人唱两首歌然后换别人唱，有的时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所幸，四人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算是包场。
天空阴沉，没有下雨，凉爽的空气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和惬意。夏木点了一首刘德华的《缠绵》暖场，但是唱得上气不接下气，副歌部分更是没完没了，笑了，自嘲：“怎么还不完？”
“切歌不就是了。”
慕言打了响指，音乐茶座响起了费翔《故乡的云》。
“天空飘来故乡的云……”
慕言歌声一出口，空瓶子惊呆了，没有想到竟然那么好听！
其实，慕言也不是金嗓子，更加不是什么中国好声音，只是声音比较宏亮而已。他的音域同样不宽，这首歌仍然唱不上去。无奈之下，空瓶子帮他切歌，点了一首罗大佑的《恋曲1990》。
这首歌好唱得多。
“yes!”唱到副歌部分，空瓶子站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凑近慕言耳边：“非常棒，加油！”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鼓励，慕言得以发挥得更好。唱完之后，空瓶子问道：“为什么总点老掉牙的歌？”
“不是你帮我点的么？”
“我是说<故乡的云>。”
慕言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潜意识受了刚才祖母厨房聊天的影响，谈及了千古名篇《静夜思》：“这首歌，最喜欢歌词中的那一句：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有点佛教意味，先修满，再修空。”
对方有意无意地再次提到了自己名字。空瓶子脸颊红了，低下了头，点了一首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阮玉楼不在，慕言出门在河边找到了她，扶着城墙，凉爽的夜风让他清醒：“不喜欢唱歌？”
“在河边吹吹风。”秦眉玉知道慕言对空瓶子有好感：“瓶儿不错吧？”
“那是当然。”
阮玉楼做了一个遗憾的表情：“可惜，她很快就要去英国了。”
慕言有些不相信：“真的假的？”
“真的，育婴堂神父在英国。那是她的家人，很快就会过去团聚。”阮玉楼似乎不大会骗人：“她一直不在国内谈恋爱，就是不想离开的时候留下遗憾。写的好几首歌里，都有她的故事。”
慕言有些小失望。两人回到八音盒，夏木似乎不太开心，因为想起了初恋。听说，她在加拿大改了名字，不再画画，换了工作，是否开始了新的恋情？是否有了新的困惑？夏木不敢说，因为彼此已经改变了太多。这样的回忆太痛苦，太伤身体，隐藏了太多苦涩，而且也毫无意义。
“遥远的地方，记得将故事带回来给我！”夏木端起了啤酒杯，也不知是敬眼前朋友还是跟往事干杯，一饮而尽，似乎醉了。他的情绪沮丧，再玩下去也没有意思，大家离开了八音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