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莲忘了自己是什么苏醒过来的。就像是做了个梦，一觉醒来，梦里一切都不在。而疼痛，来自大腿外侧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着。
她先是听见耳边牧尹悲催如泣的犬吠，然后是它用牙咬着自己的上衣往上拖，一边拖一边呜呜地嚎叫。她努力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有一朵云，在眼前不停地摇晃自己。“牧尹，是牧尹吗？”
牧尹听见了她说话，汪汪地叫了两声算是做了回应。它不再扯她的衣襟，却是围在她身边不住地打转，转得她感觉有些头晕。而事实上，她头晕其实是因为失血过多所致。“牧尹，别转了。”她伸出手来，牧尹舔舔她的手心，又呜呜地像哭泣似的哀鸣。
慢慢地直起身子，拿手掌擦净眼睛里的尘埃，她这才看清，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自己此时竟然“横尸”在榕树下的灌木丛里。难道，昨晚自己真的从那棵大榕树上跳了下来？而大腿上的伤，也证明了这一猜测的确属实。
造成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竟是一截早已枯死的树干。也就是说，这条枝干其实早就已经折断？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她想起在小牧的大腿上有一道同样的伤疤，听小牧说，也是在五年前来这里作画时留下的烙印。也就是说，昨晚的那个梦，其实在五年前，也曾经在小牧的梦里出现过？也就是说，小牧的那幅画，其实是小牧和她两个人梦里的场景，并非真实存在？
尹莲又仔细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当年小牧在此地遗留的一些印迹清晰可辨，撕破的一条八分短裤，想必是拿来作了包扎伤口之用。尹莲认得，这条裤子确实是小牧的。上面的血渍早已褪尽，她紧紧抓在手里，眼睛不觉又湿了，“小牧，我看到了你的世界。”说完，她嘴角又颤动着笑和痛杂揉的一缕柔情。
世间许多有关灵魂相融相通的事，谜一样令人怀恋，捉摸不透。尹莲一直相信世上两个相爱之人的魂魄，是始终相拥在一起的，彼此才如此真切地感知着对方的存在。她拖着残腿进了帐蓬，消毒包扎伤口。在往伤口处抹药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小牧这个部位留下的伤，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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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次深夜“梦游”没有伤到大腿的筋骨，但因为失血过多，尹莲身子甚是虚弱，一两天休想开着车出山去镇上了。眼下，唯有先将伤养好，趁此机会再好好修补一下帐蓬。灶台也是要搭建的，毕竟想在此地住个一年半载，总得有个长远的周全的计划。
吃了一罐八宝粥，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于是又撕开一根火腿肠给牧尹。牧尹对她真是忠心耿耿，狗通人性，知道她伤病在身，所以一直警惕地守在帐蓬外，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她掀开帐蓬的门帘，举目望去，层层叠叠的青山，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山风一直就没有停歇过，像个淘气的孩子，吹得帐蓬帘子呼啦啦生响，也吹起地上的草叶手舞足蹈。草叶间遗落着一枝坏掉的画笔，笔杆被流逝的岁月磨损成一枝枯木，依稀可见上面烫金的商标，她颤抖着手指拾起它，牧尹也凑拢过来用鼻子闻了闻，正要用舌头舔的时候尹莲拍拍它的脑袋，它很是委屈地走开了。
尹莲将画笔握在手心，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小牧正用双手握着她的手。小牧生得一双宽厚肉实的大手，由于长期攀山，风吹日晒，手背皮肤较粗糙，像岩石。尹莲却很喜欢握着那双手，喜欢捧起它，深情地亲吻它。
尹莲知道，小牧有一个独特的嗜好，身上总喜欢带一包尹莲喜爱的烟，只是带着，自己却从来不抽。小牧喜欢将烟拿近鼻子底下，细细地贪婪地嗅着，喜欢将手上涂抹得全是烟草香味，喜欢在寂寞的夜里在这种烟草香里做梦，在一种烈火的浓郁的爱的激流里，沉溺下去。每次醒来脸上总是淌着两行泪水，是孤独的泪水，还是幸福的泪水？小牧从来不去深究，天亮以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全身心投入到画布上的风光里去。
而今，躺在小牧曾经来过的地方，这是小牧生活过的世界，尹莲感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孤独，因为有小牧陪着她。小牧的气息一直围绕着她，甚至小牧的灵魂会从远方来到她身边，和她一起重温这段时光。那时的小牧尽管是一个人，孤苦伶仃。但现在，尹莲亲自来了。小牧，你的那些日子，因为有了我，该是快乐温暖的吧。小牧，你不在的这些年，你独自去写生作画的那些地方，我都去过了，我只想此生的每个日子里，都跟你在一起。我只想你和我，两个人，此生相偎相依，永不分离。
尹莲独自说着，笑着，好像小牧真的就坐在对面，望着她笑，回应她的一举一动。尹莲满了两杯酒，轻轻地碰了一下酒杯，“来，把酒干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牧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又笑了，艰难地站起身，倚在帐蓬门边。小牧过来扶她，小牧说，“你腿受伤了，这几天少动，小心伤口发炎。”她攀着小牧的肩膀，两个人就这样紧紧依偎着，望着天空的浮云，在风中，尹莲突然很想亮开嗓子唱歌。
“小牧，还记得上大三那年，元旦的文艺晚会，咱俩合唱的那首歌么？《知心爱人》，哈哈，当时全场震惊。后来，娟子把这首歌做成了手机铃声，发到了网上。然后，这个歌就成了咱俩爱的红线，每次约会的联络信号。不信你听，我现在的手机铃声还是这首歌。小牧，你说，如果不是因为咱俩合唱的这首歌，我们最后还会走到一起吗？”
“会的。两个人相爱，是命中注定。”小牧抚摸着她的脸，说。
“我想也是吧。要不咱们美术学院几百号人，我咋偏偏对你动心了呢。本公主当年可是省美院的校花，大美女一个，屁股后边每天都跟着一群风流倜傥的大帅哥。那个时候，小牧，你老实说，对我动心了没有？”
“没有，本人不是追星族。一向对外在的东西不在意，这一点，你最清楚了。”小牧扶着她坐在山顶的石头上，远方的公路上驶过一辆白色的轿车，鸣了一声笛。原本寂静的山谷，混入了都市生活元素，有点大煞风景。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尹莲将小牧的胳膊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他会像以前一样，有点风吹草动就飘身而去。
“还记得你当我们一班模特的那天吗？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像着了魔似的迷恋上你。”小牧一挺身躺下来，在尹莲柔情目光的注视下，把自己摊成大大的火字，回过脸来凝视着尹莲的眼睛，轻轻昵喃着说，“你的眼睛里有我自己，每次望你的眼睛，我都会心疼。”
尹莲也将自己摊开在大青石上，脑袋枕着小牧的胸膛，她闭起眼睛。小牧身上温暖柔和的气息再一次淹没了她，她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将手放在小牧身上，抚摸着每一寸令她心潮澎湃之地。
她岂能忘记？自己其实从与小牧合唱那首《知心爱人》之后，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小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