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莲在帐蓬里草草收拾了一下，带了一些必备的东西在身上，就开车离去。牧尹趴在副驾座上烦躁不安。它似乎预感到会有灾难降临，警惕地竖起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尹莲的脸。
“怎么啦？”尹莲扭头对它笑道，“又想大黑了？”
车子爬上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湖泊，尹莲曾在小牧的画上见过。想必这里，小牧也曾经来过。“莲，你来了？”小牧正在湖边的斜坡上画画，回过头对她笑眯眯地说。
尹莲停下车。她心里既苦涩又高兴，只是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幻觉。拉开车门跳下车，她向小牧走过去，“小牧，真的是你？你可一点没变。”她心里百感交集。
“为了能让你找到我，我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我的画，却变了，你看。”小牧说着让开身子，尹莲往画布上望去：清静的湖水，透明的色泽，似乎在呼吸着阳光，山影却是实实在在显露着，本体与虚影合而为一。“这就是我的世界，也是这些年你感应到的世界。生与死不再对立，真与假不再排斥，你与我灵与肉已经相濡以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此生，你我注定不会再爱上别人。我们自由了，我们是爱的舞者，是情的歌者。你愿意跟我走吗？去远方，去天边，去云上爱恋。”小牧伸出手，小牧的手上带着磁场，小牧整个人都带着磁场，尹莲在情不自禁中，迷失了。
他们在山坡上放纵地唱着歌，忘情地跳起舞，阳光明媚，青草依依。牧尹却是悲伤地蹲在一棵小树下，因为它眼前的尹莲，已经疯了。
“小牧，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吗？”尹莲很快乐，和小牧疯玩了这么久，脸上浸出汗珠，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累。
“是的，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小牧轻轻吻着她的眼睛说，“离开你之后，我就来了这里，将身上所有俗世的东西都扔进了湖里，所以你联系不到我。莲，尘世之中你我有太多羁绊，所以生活得不快乐。现在好啦，远离尘世，我们可以像鸟儿那样自由自在生活，渴了有水喝，饿了有野果子还有粮食吃，我们可以在山里开垦一块地，种麦子，种蔬菜，种一片一片的草莓和葡萄。没有人打扰，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在这里我们也有鸟儿鱼儿这些朋友，我们不会感到生活无趣，对不对？我们再也不用作践尊严，出卖灵魂，莲，我们拥有彼此就够了。”
“我想看看这些年你生活的地方，还有你种的庄稼。”尹莲偎在小牧的胸前，笑着说。
“好，我带你去。”小牧拉起尹莲的手，在山间小路上，在青草丛中，像鸟儿一样飞翔，像风一样轻盈。“莲，你看到了吗？那半坡的红玫瑰，是这些年我为你种的，我每天为你种一株红玫瑰，那一片牧场是我刚刚建起来的，养了两匹马，我知道你就要找到我了，所以我就养了两匹马，我们就可以在山上骑马飞奔。自从我开垦了一块麦田后，附近的鸟儿都喜欢来串门，你看它们成群结队，多快活。你看那树橘子，青青的诱人怜爱。我知道你喜欢橘子，自从前年开始结果后，我一个都舍不得吃，都给你留着，后来就长出了一大片橘子树。”小牧回头望着尹莲的眼睛，深情道，“莲，你还会离开我吗？”
尹莲眼里盈着泪，她哽咽地说，“小牧，我不走了。在这里陪你。”
“莲，我爱死你了。”小牧像个孩子似的跳起来，他冲山谷里放开嗓子大喊着，“莲，我爱你。我爱你啊！”回声阵阵，一声声爱你爱你爱你激荡在小牧的世界。尹莲心花怒放。“莲，我带你去飞，跟着我，我们去云上，去庆祝我们的相爱亿万年。”小牧牵着尹莲的手，迎着阳光，迎着如醉如痴的山风，两个人脸上热烈地绽放着笑容，像云霞一样绚丽多彩，小牧在前面不住地大笑，尹莲也纵情地朗声欢笑。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尹莲只觉得心里幸福满满。身子也轻飘飘地和小牧一起飞了起来。
牧尹在她身后哀伤的绝望地吼哮着，在她脚后追赶她，牧尹惊惧地张开大嘴咬着她的裤腿，嘴里几乎都咬出了血，似乎想把她拽下地来。“牧尹，走吧，跟我们一起去云上。”尹莲回过头望着它笑，尹莲看到了它眼里的悲伤，“别难过，我不会抛下你的。”牧尹松开口，眼里迸射出清明凄婉却又凶狠的光芒，它冲尹莲一声一声地咆哮怒吼，想将尹莲从幻境里吓醒，它堵住尹莲的去路，它不让尹莲跟小牧走。因为它明白，再往前就是悬崖，尹莲再往前走的话，从此自己就失去了两位主人，它不希望这样的结局。
“莲，我们走吧。让牧尹留在这里好了。”小牧温柔地说。
尹莲于是纵身一跃，和小牧腾空而起，她飞了起来。像白云一样飘飞着，她望着牧尹在原地像狼一样仰天悲愤长啸，牧尹身上本来就有雪狼的血统，牧尹是狼和狗的后代，牧尹在尹莲弃它而去的那一刻潜伏在灵魂深处的狼性苏醒了，它用这种方式与它的主人告别，它知道从此它的生命里将溢满悲伤。倘若不将这些悲伤呼哮出来，自己就会在绝望中死掉。狼族从诞生于世就是大自然的宠儿，它们钟情却又坚韧不屈，远比人的意志强悍。
尹莲和小牧在牧尹的悲声里飞向天空，飞向云端。尹莲伸出双手，抚摸着这些轻柔的云朵，仿佛这些云朵是牧尹，是小牧，也是秦云。这些云朵是她钟爱的那些岁月所化，一朵一朵，盛开眼前，围绕着她，手指一碰就融化成雾，结集成一滴一滴的小水珠从她的手臂进入她的身体，眨眼之间自己恍惚也变成了云，透明轻盈。她欣喜若狂，她跑到小牧的身边，从小牧的身体上穿越而过，令她惊奇不已。“小牧，我透明了。我们都透明了，我们真的化身成云了？”她在云上欢叫着，飞舞着，小牧追逐着她，小牧的背后长出了一双白色的透明的翅膀，小牧飞到她面前，脉脉含情地望着她，亲吻着她的眼睛。尹莲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背上也有了一对翅膀，在风中像蝶翅一样张翕着，闪耀着晶光，她笑了，重又闭起眼睛。脑子里突然闪过秦云的身影，秦云身后也有一对翅膀，正是她那晚为他所画的模样，只是秦云闭着眼睛，神态安祥，一副熟睡的样子。她在秦云耳边轻轻唤了一声，“云，我走了，你要保重。”
病床上的秦云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挺身从床上坐起来，扯掉鼻孔里的输氧管，瞪着双眼四处搜寻。他明明听见尹莲在叫他的，可是，莲，你现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