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菱不觉呆住,从自己来到重霄宫以来,独孤逸从来未像此时这般对自己疾言厉色,心下惊讶委屈,不由含泪哽咽,仍道:“我说错了吗?你对茝媖,分明是动了情……”
独孤逸拂袖道:“你心智不清,我不再与你多做解释,晚课快要结束了,弟子们要回来了,别让他们听到你胡言乱语。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说罢起身便欲离开。
蔓菱站起身,颤声道:“等等,今日你我便索性把话说明白。”说罢便走过来,望着独孤逸双眼,忽然一笑,道:“独孤,自我来到重霄宫,蒙你百般照顾,始终对我敬重有加,我虽不是修仙之人,在这重霄宫中,却是尊宠无比,本来我也道你是对我一片深情,可这几日,我思前想后,才发现……才发现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
独孤逸心中一凛,望着蔓菱不语。蔓菱续道:“我本以为你我二人两情相悦,我对你痴心一片,渴望与你一起,见到你时,便脸红心跳,你轻轻碰我一下,我便惊喜不已,我知道,自己深爱着你,全身心地爱着,不怕羞耻,只想日夜与你在一起。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你也是如此……”
独孤逸叹了一声,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我对你,难道不也是如此这般?”蔓菱苦笑一声,摇头道:“你对我的好,却是不一样的。你尊重我,呵护我,关心有余但却全无爱幸,我知道你并非是不爱慕美色之人,当年蝶姐姐,便是例子,我听人说你与她双宿双栖,恩爱无比,可是你对我……我在重霄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知道掌宫视我如珠如宝,我有风光,有权柄,众人纷纷讨好于我,可我都不在乎,只在乎你的心思。我现在才想明白,我就像是个玉娃娃一般,你可以捧着供着,不许人靠近,但你对我,却也不会近身,只是远远观赏……”
独孤逸望着蔓菱,半晌道:“我不知该怎么说……”蔓菱嫣然一笑,道:“我虽不是仙家,却也知道一些仙机。独孤,不妨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何人?”
独孤逸一怔,道:“蔓菱,你……”蔓菱盯着独孤逸,道:“我知道你是有来历之人,那你就告诉我,我是怎么来的?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你带我回来,为什么我自己的来历,自己居然一点不记得?是不是有人抹去了我的记忆?就像……就像白婆婆一般……”
独孤逸大惊,忙道:“蔓菱,你说什么?飞絮她……她是因为遭遇仙劫,以致于功力反噬,当年便是我和一众长老出手,才为她化解……”
蔓菱苦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她分明就是发现了什么,而被人……”
屋中突然两道金光一闪,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其中一人伸手朝蔓菱虚点一下,蔓菱轻哼了一声,身子一歪,独孤逸忙接住她,将她横抱起,脸色一沉道:“你二人出手可轻着些。”
点了蔓菱穴道那人开口一笑,声音嘶哑难听,道:“这我自然知道,又没伤到她,你惯是如此怜香惜玉,若非是你一直犹疑不决,又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独孤逸道:“我尽心尽力保护她,可不是为了她的美色,你既知道她的身份,还说这些没用的。”那人咧嘴一笑,道:“她现在为你所逼,已经渐渐灵性开悟,都快发现咱们的事了,你还在和她磨嘴皮子。”
独孤逸刚要开口,另一人喝道:“都住口!时机快到了,你们还在这里斗嘴!”说罢转向独孤逸道:“你这里的那几个人,赶紧贬到犷塬去,事不宜迟,别因为他们,误了咱们的大事。”
独孤逸道:“我知道明日他们便要发难了,我也正在等待时机。放心,这许多年来,我已经贬了多少有名无名的仙家过去,还差这几个。”
那人笑道:“重霄宫门人,自是与别个不同。再说还有个长老上仙,对主公可是大有益处。”独孤逸哼了一声,不言语。
来者二人便是犷塬二散仙易家兄弟,那易乾坤见独孤逸抱着蔓菱不放,不由一哂,道:“这万年藤萝,一旦纠缠上你,可也真是够个人烦的。若不是为了主公,我现在便一掌劈过去……”
独孤逸忙后退两步,道:“你疯了,主公现在与她息息相关,你切不可起这种念头。她的事,我自会处置,你少插手。”
易天理道:“这等小小散仙,何必在她身上纠结。对了,苍玦如何?”独孤逸道:“它神性天成,自然无事。只可笑那些人,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它头上,伤了主公法体,真是该死!”
易乾坤道:“苍玦替桀骜挡了一劫,那桀骜倒也有些造化,只可惜他自己拎不清,若是能为咱们所用,何愁大事不成!他是你弟子,你就不能想想法子?”
独孤逸摇摇头道:“这事急不得。”说罢便走到床边,将蔓菱轻轻放下。易乾坤见状不由撇撇嘴,刚要开口,却见易天理严厉的眼神,忙闭口不语。
独孤逸站起身,回头注视易家兄弟,道:“桀骜来历不凡,你二人可曾推过他的命数?”易乾坤不耐烦道:“这种事情太费脑筋,我是再没耐性做的。”易天理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独孤逸道:“我倒是推算过一次,只是不得要领。这人来头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真是令人不解。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将来造化,必在三界之首,说不定连你我都不如他。”
独孤逸点头道:“所以我说,此事急不得。与其冒险,不如先稳住他。既是无法收为己用,却也别将他逼到咱们对面去。”易天理“嗯”了一声,道:“你说的有理,他能两不相帮,便是最好的局面。”
独孤逸道:“你们来这里,可有人发现?”易乾坤笑道:“你小看我们,那不也是小看你自己?”独孤逸道:“如此甚好,你们别在这里久待,重霄宫上除了这些长老上仙,灵虫灵物也多,别让他们发现有什么异常。”
易乾坤大声道:“我们来了,茶没喝你一口,话都没说上几句,你就忙不迭地赶我们走。”易天理忙道:“你可小声些,他说的有理,重霄宫中不但有人仙机快到,而且灵机四伏,咱们待久了,未必便没人知道,不可托大。”说罢便对独孤逸一点头,道:“明日天宫宴再见吧。”随即一拉易乾坤,金光一闪,二人便即不见。
独孤逸怔怔地立了一会儿,回身见蔓菱闭目躺在床上,不由长叹一声,坐在她身边,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低声道:“对不住你。”说罢便起身,缓步走出屋子。
出了随心殿来,见众弟子晚课结束,三五成群地回自己居处,湛青等随侍自己身边的弟子也急急向这边过来,见到自己,都躬身施礼。独孤逸笑道:“如此急匆匆的,心浮气躁,便是修行大忌。”
湛青忙道:“弟子远远见掌宫师叔在这里,以为有什么事情,使唤不到人,所以才急着回来。”独孤逸点了点头,笑道:“你们倒是有心了,只是不必如此,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事都做不来。今夜我不在这里了,去后山闭关,你们自便吧。对了,你菱姑姑有些不舒服,在休息,你们别吵她。”湛青等人忙应着,独孤逸笑笑,便起身离去。
荆璀自听慕俨说了蔓菱的事情后,便魂不守舍,晚课时都懵懵懂懂的,被千帆提点了几句,总算看在渔舟隐的面子上,没有加以训斥。晚课结束后回到居所,仍是心里不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打坐了一会儿,仍感觉心中气血翻涌,便干脆起身来到外面,打算走走派遣一下。
重霄宫地势甚高,仿佛伸手便可触到天空一般。夜空如洗,一轮弯月挂在山顶,荆璀深吸几口凉凉的气,心中顿觉轻松不少,便沿着山路信步走过去,一路想着心事,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不觉走到了蔓菱姑姑旧日的住处来。
荆璀苦笑一声,在门外呆立半晌,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屋内隐隐传来响动,似乎有人正在屋子里走动。荆璀一怔,以为自己相思已深,定是发生了错觉,又仔细听了听,此时屋中竟传出呜咽之声,似乎屋中之人正在低泣。
荆璀忍耐不住,便推开房门,走进去一看,一个女子正坐在床边掩面而泣,听到自己进来,便抬头察看,梨花带雨,满面错愕,却正是自己敬为天人的蔓菱姑姑。
荆璀一惊,忙走过来道:“菱姑姑,你怎么在此?你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啦?”
蔓菱见是荆璀,却仿佛并不惊讶一般,也不说话,只是将头扭过去,任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荆璀慌了,忙跪倒在蔓菱面前,道:“菱姑姑,你快说话呀,你这是怎么了?”
蔓菱仍是一言不发,荆璀忙道:“菱姑姑,你说,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弄了来。或者,是谁把你气成这样?你告诉我,我去把他抓来,让他给你磕头赔罪。你……你别这样只是哭不说话,我……”
蔓菱神色凄然,只摇了摇头不语。荆璀心魔将至,本来今夜便觉不安,信步来此见到蔓菱,已是意外之事,又见她如此,心中一时疏狂,再也把持不住,一伸手抱住蔓菱双膝,痛哭失声道:“蔓菱,蔓菱!你……你可要折磨死我了!”
蔓菱吓了一跳,忙道:“荆璀,你做什么?”荆璀哭道:“你终于肯开口了!蔓菱,蔓菱,你可知我为你,相思欲狂,日夜悬心,便是死了,或是不做这神仙,我也不怕!你便是我心中最重要之人,只要你过得开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你今日如此,当真是吓坏了我,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蔓菱怔住了,她本自负美貌,知道三界之中凡是见过自己之人,无不倾倒,便是重霄宫中也有不少人为自己神魂颠倒,但自己是掌宫独孤逸的爱侣,自是没人敢造次,今日像荆璀这般,居然直言吐露心事,虽是唐突,但见他对自己如此颠倒,一时也竟觉得芳心窃喜,转念想起独孤逸来,不由又生委屈,哽咽道:“你不必哄我了。像我这等轻贱女子,自……自荐枕席,当真是无耻至极。你又何必关心我?我……我也没面目再活在这世上,你走吧,让我死了便是。”
荆璀大惊失色,忙道:“蔓菱,你怎么会生出这样念头?什么轻贱……无耻……自荐枕席,莫非掌宫师叔他……他……”蔓菱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