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鸩转头看看常羊山,默然不语,半晌慢慢低下头去,托着神农笥的手臂也慢慢垂下来。
神农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心一软,道:“我这竹笥虽不如那鼎儿神通,刑天身躯在我这里,也可保他神身不毁。你快些交还于我,天帝那里,我会去替你讨情。以后你等不可再称呼我帝尊,更是切不可再起这样心思,轩辕氏治理大荒,四海升平,万民乐业,你等就算不愿辅助他,也不可多生事端,只自己潜心修炼,终有所成。”
九翙天骄见玄鸩心下踌躇,似乎被说动了,急忙道:“大哥,你不可再错下去,快将神器交还神尊,再向神尊请罪。”
玄鸩抬头看着九翙天骄,凝思半晌,一笑道:“天骄,太玄化一旗上有你名字,你为娲皇助火多年,大哥如有你相助,大事可成。”
九翙天骄一怔,正欲开口,却见玄鸩一转身向亘隙方向飞去。神农大喊:“快拦住他!他要冲出亘隙!”言毕,蓦的一口黑血狂喷而出,身体向后倒下,重重落到地面上来。
九翙天骄大骇,顾不上追赶玄鸩,忙过落下来扶住神农,见他脸色青灰,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前一片血迹,不由得慌了手脚,神农将身子坐定,摆手道:“我不碍事,快去追回你兄长。以他的法力,若是硬闯,恐怕会形神俱灭。”
九翙天骄心中一凛,忙应道:“是。”正欲起身追赶,忽听有人沉声道:“且住!”
她循着声音看去,见是一赭衣人,看不清面容,缓缓向这边走过来。神农咳了两声,手捂胸口,笑道:“燧兄,你也来啦?”
燧人氏呵呵笑道:“我是早废了,你如今也这般模样,果然大荒这些老朽,要日渐凋零吗?”
九翙天骄赶忙见礼,燧皇道:“罢了。你那兄长,虽是忠心,行事也太鲁莽些。”神农道:“我自受毒草侵害,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这几日编那筐儿也是劳累,又兼心急了些,你也休要怪他。你拦住不让追,可有更好的法子?”
燧皇道:“有神农笥护着,他要下去大千,倒也不是难事,这会儿只怕都已经下去了。”转头见九翙天骄不解,微微一笑道:“神农笥应劫而生,凡有关联者,便要下界。你兄妹三人,尽在劫数,大千运道,便系于你们之手。”
九翙天骄心下奇怪,便道:“神尊,可否为弟子指点迷津?”
燧皇叹口气道:“那大千到底是何道理,我们也无从尽知。大荒不日大难临头,这连环天劫,怕是只有天帝才可参透。从你兄妹,到诸多神将神器,甚至连娲皇……天帝这一局棋,安排得好大。”
九翙天骄一怔,正欲开口,神农摇头道:“你不可对她泄露过多天机。天帝也是一番苦心,你不怕他责罚你吗?”
燧皇笑道:“我还有什么好怕。也罢,到时天机自现,我不用饶舌。我扶你回去歇着可好?把你那些药草服下一些,好好调养。”
神农笑道:“你先不必担心我,我无碍的。你拦住天骄,无非也知道那亘隙厉害,无神器相助,无法下界。你有什么宝贝物事,就快些拿出来给他吧。”
燧皇哈哈笑道:“果然瞒不到你。我这里有绝世奇宝,今日可得其主,我亦无憾。”说罢伸出手来,只见手中先元离火火根,徐徐燃着,又道:“我身上这件袍子,虽是不起眼,却可护你平安下界。”说罢便欲除下长袍。
神农面色凝重,一下抓住燧皇手臂,声音颤抖道:“且等一等,我这会子无法使力,待我回去把鼎拿过来,先护住你神元再说。”
九翙天骄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见神农手抖声颤,燧皇虽是仍面带微笑,但神色惨然,又想想刚才燧皇所言,心下奇怪,便问道:“神尊,这火苗是何神物?”
燧皇道:“此宝就是先元离火。其实真正的渡劫神器,是在那大千三界之中……你与此火齐聚之日,便是神器出世之时。”
九翙天骄磕了个头,从燧皇手中接过神火,微微摇头,道:“弟子还是不明,望神尊明示。”
燧皇见她接过火根并无异样,与神农相视一笑,然后摇头道:“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说罢轻轻拂下神农之手,笑道:“我结局早定,今日可亲手将宝物交付天骄,已出望外,你无须为我再耗神力。”说罢,便将长袍除下。
九翙天骄虽是女娲弟子,也见过伏羲、轩辕等众位神尊,但燧人氏燧皇,却是从未见其真容,这会儿细看时,却见长袍除下后,并无燧皇其人出现,却只是一团淡金色氤氲之气,又听得燧皇声音道:“天骄,有此宝护体,你便下界去吧。”
九翙天骄见长袍缓缓飞至自己面前,急忙伸手接过。刚接到手里,只见那团金色之气慢慢散开,往上空飘去,越飘越高,最后慢慢消失在半空之中。
而那件赭色袍子,却在九翙天骄手中变成了一件古旧的战甲,甲衣上覆着厚厚的鳞片,阳光下闪着黑黝黝的光泽。
九翙天骄不解,又问道:“燧皇,此甲是何宝物?”却无人回答。
她疑惑地转头看神农,却见神农眼含热泪,仰天望着那团金气,半晌道:“燧皇已化生天地……唉,我终是未能救得他。”
九翙天骄一惊,急忙道:“神尊,怎会如此?”
神农道:“此甲便是辟易甲。其实自燧皇入造化熔炉之时,便已毁神身,他虽未明说,但我们都已看破此事。天帝命他穿着辟易甲,保其神元不散,所以才撑到如今。现在他把宝物给了你,无法自保,神元散于天地,要借天地之灵气、山川河流之精气再次养成,神身方可复原。”
九翙天骄默然流泪不语。神农道:“此乃天意,你无需多想。时辰已到,你可披上此甲,速速下界,前路艰险,倒难为你了。”想了想又道:“我那竹笥,凡不可入,仙不可出,你可记住了。”说罢起身,慢慢走入林中。
远远的天空有两道身影快速向这边飞过来,九翙天骄抬头看时,发现是轩辕和白泽,到得近前落下来,见她手托甲衣,独自一人站在当地,轩辕不禁摇头长叹。
白泽问道:“天骄,你这便要去吗?”九翙天骄道:“正是。我大哥已经私下亘隙,既是我兄妹三人都是应劫之人,当在下界聚齐,愿上天庇佑,可助得大千万民大难得脱,也可赎他盗取神器之罪。”
轩辕点头道:“天骄,我轩辕子孙亦在此数之中,白泽神君也要下界助你,你等同心协力,必可成功。到那时重返大荒,我便亲在此地相迎。”白泽连连点头微笑。
九翙天骄跪地朗声道:“天骄必不负神尊之言。”说罢向轩辕白泽行礼毕,起身直朝亘隙飞去。
不一时到得沼泽地周边,便见天空乌云层叠,天色发暗,天地相接之处却白光刺眼,原来亘隙的几处裂点,已连成一条裂缝。旁边石山上不停地有大小石块滚落下来,落入沼泽,溅起一团团黑泥水,沼泽虽不沸腾,但仍翻滚不止,轰鸣声震彻天际。
九翙天骄却不及细想,攥紧双手,动念之间辟易甲已经披上,腾身直向亘隙裂缝飞过去,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眼前越来越白亮刺目,飞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似乎被一道厚厚的帐幔弹了一下,身体难以控制,不由翻了好几个滚。
她心中暗道此处必是与亘隙结界相撞,倒也并不惊慌,稳住身形再次前行,却见先元离火猛地脱手飞出,直朝白光内飞去。
九翙天骄大惊,心想先元离火乃是此次下界之关键,切不可失落,便用力向前一扑,伸手欲将神火抓住,却见那火根像是活了一般,在前方蜿蜒前行,速度奇快。
九翙天骄心中一动,收回手来,跟在那火根后面飞了一会儿,只觉得身边越来越热,不一会儿便像要把自己烤化了一般。又过了片刻,便见那火根由青转白,越来越炽热,慢慢竟与亘隙裂缝的白光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九翙天骄心知已到亘隙边界,便把心一横,直向白光中飞过去,须臾间只觉眼前一暗,一条裂缝清晰出现在面前,虽只是一瞬间,却也看到下方山川大河,景象万千。
她一怔之下,顿时醒悟,自己所见便是大千三界景象,不由精神一振。
便在此时,先元离火“嗤”的一声与裂隙摩擦,白光再次亮起,这一次却是更加刺目,九翙天骄头晕目眩,在亮光内连连翻滚,她强稳住心神,定睛看到神火就在自己面前,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火根,却见先元离火“腾”的冒起白焰,炽热无比。
九翙天骄甫一伸手,便听耳边“轰”的一声巨响,瞬间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大千三界。
大荒驱逐的部族,如今繁衍生息的地方。当年被天帝摒弃的焦土,现在已成了乐园,山河秀美,五谷丰饶,万民安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大千的居民世世代代都流传着一个说法:传说他们的祖先都是生活在天上的,那里有天神守护的家园,风光秀丽,所有人都长生不老,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江河里流淌的都是美酒佳酿,田地不用耕作便常年丰收,牛羊身上的肉割下来马上就会长好,再次供人取食,无穷无尽。
几乎所有人都充满向往,向往着有一天会重返天界,再次过上神仙般的生活。有的人苦心修炼仙法法术,拥有了仙体,盼望可以更进一步;还有的修炼入了魔道,虽未成仙,也有一定道行。大多数都是黎民百姓,生死轮回。大千经历了千万年,慢慢地形成了仙、凡、魔三界,互生共存。
现在凡间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蛰伏了一冬,鸟兽鱼虫纷纷苏醒,草长莺飞,垂柳依依。人们走进田地,又开始新一年的播种,大地一片生机。
此外,又有一个好消息在民间广为流传:下个月初六,轩辕氏人帝轩辕泓将在皇城登基,普天同庆,万民仰贺!
轩辕泓是登基时最年轻的人帝,听说他天日之表,龙凤之姿,是冠绝世间的美男,所以民间人们—尤其是那些怀春少女,更是充满了好奇和期盼,盼着吉日快些到来。
而且,历来人帝登基,都要邀请仙界两大仙派:重霄宫和太华门。这两大仙派是仙界第一和第二大门派,仙术高超,弟子门人众多,且历来行侠仗义,在仙界和凡间清誉极高。
由于轩辕氏乃上古神门,虽身处凡间,但轩辕人帝都是得享高寿,上代人帝得寿二百七十岁。仙派又规矩森严,所以现在的百姓,几乎没有人见过仙界的人物,所以人们也都急切盼望着新帝登基之日,可一饱眼福。
虽说仙凡有别,仙家来到之时,皇宫内定是另设净处款待,但若运气好,还是可以窥豹一斑,所以那些侍卫和宫人,也是跃跃欲试,万分盼望。
离登基吉日还有几天功夫,四面八方的人们向皇城涌来,客栈里住得满满的,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贺礼,有的带着金银珠宝,有的带着精美衣履,还有的带来自制的美味佳肴,姑娘们偷偷揣着刺绣的女红,还有从乡下来的农户,牵着羊赶着猪,还有各色干鲜果品,准备献给新帝。
城里热闹非常,精明的商家又开了晨市和灯市,每天街头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眼见吉日临近,城外还有不断赶来朝贺的人,陆陆续续进城来。
这一天已是初五清晨,城郊的小路上远远行来两辆马车,前面一辆大的,后面一辆小些,还有些家丁样人围在车边一起行进,想来是为了保护家主的安全。
前面的大马车上,一个中年车夫坐在车头,拿着鞭子,正呼喝着马儿拉车赶路,这时布帘一掀,一个老板样的中年男人伸出圆胖的脸来,笑眯眯地问道:“老古,还有多远哪?”
车夫老古把鞭子一扬,喊了一声“驾”,笑回道:“今天傍晚就进城了,老爷。”胖老板连连笑道“好好”,刚要退回车里,忽见后面马车布帘掀开一道缝,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低声跟旁边一个家丁说了句什么,那家丁便紧跑着赶过来,跟胖老板禀报了一声,胖老板便道:“那先略停停吧,一会儿再赶路。”
老古忙道:“是。”便喊声“吁”拉紧缰绳,本来车也并不是很快,马儿慢慢停下来,后面马车紧跟着停下,门帘一掀,丫鬟搀扶着一个插金戴银的妇人从车上下来—--想是家主娘子—-急急地向旁边林子里走过去。
这边胖老板也从车上下来,溜达着伸胳膊踢腿的活动着筋骨,跟车夫闲话,不一会儿见他娘子解罢手回来,忙过去搀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问:“娘子,这会子可好些?”
他娘子嗔怪地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道:“既要凑这热闹,便该早些从家出来。这会子日夜赶路的,我这身子骨都要颠散架了,肚腹里也一直闹水土,哪里就好些?”
那胖老板看来甚是怕他娘子,见车夫与下人都侧身捂嘴偷偷地笑,倒也不以为意,陪笑道:“等进了城,我找个好郎中给你瞧瞧。”说罢扶他娘子上了小马车,他娘子拂开他的手道:“你不用理会我,把你车上的宝贝看好了是正经。”
胖老板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小声些,这山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莫叫引来歹人。”
他娘子还未答话,忽见前面林中呼啦啦跳出十几个人来,有人高马大的壮汉,也有身精骨瘦的后生,都赤着半个膀子,手里拿着刀枪棍棒,一齐围过来,把两辆车围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