茝媖一横心道:“自然要下去看看。”桀骜点点头,便先下了台阶,茝媖跟在后面。那台阶也不甚高,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了下面一层,只见一路上都有火把照亮,前行了十几步一转角,眼前顿时宽敞,两排石头砌的牢房并立,门口却并无人把守。
茝媖奇道:“这里必是舍身寺中的地牢了,应该是关押犯戒律的僧人的地方。可为什么居然连个看守都没有?莫非大师并没有关在这里?”桀骜道:“不会的,要不然方才白婆婆也不会给咱们使眼色让咱们进来了。”
茝媖道:“白婆婆道行真是高超,居然发现了咱们。”桀骜笑道:“咱们刚到,白婆婆就知道了。其实她来是要劝扬帜他们回去的,知道咱俩要进来,这才跟慧闻纠缠的,让他无暇发现咱们。”
茝媖道:“我也觉得这个时候,白婆婆怎能由着他们胡闹。不过重霄宫弟子似乎也太散漫了些,不像太华门规矩那么多。平时重霄宫的仙长们对你们不那么严厉吧。”
桀骜笑道:“渔舟师伯和白婆婆也是很严厉的,倒是师父......独孤上仙,平时从不管我们管得那么严,谁要是犯了错,让渔舟师伯发现了,那就死定了。反倒是让独孤掌宫发现了,大家却不那么害怕,因为他几乎从不责罚门人。”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挨间牢房找过去,不一会儿便看到慧见大师侧身躺在一间牢房的土床之上,头枕着手掌,闭着双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茝媖忙走上前去,刚要开口,忽听得上层地面上有脚步声传来,听上去人还不少,似乎正向这边而来。桀骜忙拉了茝媖一把,二人急闪到最后一间牢房旁的矮墙后面蹲下。
便听得衣襟声响,一群人从台阶上走下来,听脚步声少说也得有十来人,走到慧见大师栖身的牢房门前,为首一人开口道:“大师,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桀骜和茝媖对视一眼:竟是钟不迫!只听他冷冷道:“大师,我念在以前的交情上还叫你一声大师。你现在心魔已盛,不但金身已毁,而且堕魔在即。凡人堕魔,非但性命不保,更是会堕入畜生道,百世无法再入轮回。你现在若肯悬崖勒马,我们替你保得个法身,来日重入红尘,再拼个修行也未尝不可。若是执迷不悟,只怕是后悔也来不及啊。”
只听慧见大师的声音道:“我自己走到这个地步,便自己承担结果,不劳钟掌门费心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我也不去多想,该如何便如何罢了。”
钟不迫道:“就算你自己不管不顾,难道舍身寺几百年清誉,你竟也不放在心上?”慧见大师道:“我已将住持之职交于慧闻,自己来到戒律阁领责罚。我所行之事,便是大逆不道,也有寺中戒律处置,又怎会毁了舍身寺清誉?”
钟不迫哈哈大笑,道:“舍身寺住持居然凡心大动,连罗汉都不做,要去寻自己老相好,这还不够人耻笑的?”
慧见大师淡淡道:“任你怎么说,我也无法阻住悠悠之口。不过听钟掌门之意,莫非我肯听你们的,就能保证舍身寺清誉不毁?”
钟不迫不禁语塞,定了定便狠狠道:“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赶紧交出丹华舍利,一会儿上刑台的时候,我可以暗中助你,让你少受点罪。”停了片刻又换了个口气道:“其实你虽是糊涂,但也是有道之人,须知那宝贝原是有来历,若只是藏在你寺中,无法物尽其用。你把它交出来,现在各大仙派的耆宿都在此地,大家给它寻个好去处,日后斩妖除魔,也不枉了。不然白放着,便与寻常之物何异?”
慧见大师道:“你们成日说什么丹华舍利、丹华舍利,你们何以肯定舍身寺中,就一定有那劳什子?实话告诉你们,我自任舍身寺住持几十年来,从未见过什么丹华舍利,也只是从仙界各位高友的口中,才听到这么一个名字。你们以讹传讹,居然还都当了真。钟掌门,你在仙界,极有名望,也是得道上仙,早应勘破,怎的这执着宝物之心,如此之甚?看来贪欲迷人本性,无人可免啊。只不过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钟不迫“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再来否认,已经迟了。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任由你哄骗,就错了主意,也罢,我好话说尽,你既不领情,那便算了。舍身寺这么多和尚,总有人会知道些什么的。大师,你便在这里,安心诵你的经,等着上路吧。咱们走!”说罢便听得脚步声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应该是走干净了。
茝媖便欲从墙后出来,桀骜忙拦住她,又侧耳细听了一会儿,这才从墙后出来。二人来到慧见大师牢房前面,见他盘膝坐在土炕之上,双手抚膝,双目微闭,面容似喜似悲。听得有人走过来,便淡淡一笑道:“看来执迷宝物之人,还真是不少啊。”
茝媖紧走几步,来至木栅栏前蹲下,低声道:“大师。”慧见大师一怔,猛地睁开眼睛,望着二人一笑,道:“你们来了。”
茝媖虽然是第一次见着这慧见僧人,但总感觉有一种亲切感,似乎许久之前便相识了一般。此时见慧见大师见到自己也是如同早就相识,不禁慨然,忙问道:“大师,江南先生来了没有?”
慧见大师呵呵笑道:“他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茝媖道:“江南先生应该有办法,可以救你。”慧见大师摇头道:“我前途已定,他也知道,所以也不会来了。”
桀骜听两人对话,不禁愣住,但转念想起钟不迫和白飞絮都曾言道茝媖是有来历的,也不惊奇,便对茝媖道:“你不是有事情要问大师吗?”
茝媖点点头,见慧见大师笑望着自己,便道:“大师,你我之前,可曾相识?”慧见大师一笑,道:“江南先生没有告诉你吗?”茝媖想了想,道:“他并未明说。”
慧见大师朗然一笑,道:“不妨与你明言,我与你二位兄长,同在神尊驾前。只因大千三界连环天劫,你我都在数中,因此纷纷下界。”
茝媖脑中忽觉一阵清风吹过,便记起许多往事,心下释然,便道:“原来大师是与我兄长相识之人。”慧见大师笑道:“你二位兄长乃是有名神将,我只不过是神尊葫芦中一颗灵丹。皆因我一时心动,因此命数改变,当在此数之中。”
茝媖道:“既如此,大师何不脱身而去,反而要在此受刑?”慧见大师摇头道:“不可。我虽不起眼,却关系到大千三界可否平安渡过此劫,怎能不顾就去了?那才真是要遭天谴。”
茝媖道:“我此番下界,也是为那天劫而来,却不知天机在何处,到现在仍是浑浑噩噩。大师若是知机,便请为茝媖指点迷津。”
慧见大师看了看二人,桀骜便道:“我去外面看着点儿。”说罢便起身欲走。慧见大师笑道:“不必。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无须回避。咱们一处而来,无不可以言说。”
桀骜闻言怔住了,茝媖也不禁惊讶,道:“大师,桀骜他......他也是应劫之人?”慧见大师摇头道:“他的命格太大,我也推不出。只不过算来算去,也就是天命难违四个字。”
桀骜沉思不语,茝媖转头看看他,也不知该如何。慧见大师见状一笑,对茝媖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们能否相帮。”茝媖点头道:“大师只管说。”
慧见大师神色悲悯,缓缓道:“带我出去。”茝媖一怔,还道他突然改变主意,想要逃走,便道:“大师放心,江南先生虽不在,我俩也能把你救出去。”
慧见大师哈哈一笑,道:“不是现在,是今夜三更天,我肉身荼毗之后,你们一定想办法带我出去,不要让我落入那些人之手。”见茝媖不解,又道:“到时候你们便明白了,只须记下我的话就行。”
茝媖沉思片刻,点头道:“大师放心,我记下了。”慧见大师伸出手,一手拉住茝媖,一手拉住桀骜,笑道:“你们此番,会被我所累,唉,虽说天意如此,但也委屈你们俩了。”
桀骜虽不解,但他自幼经历不凡,又是绝顶聪颖之人,知道接下来必有事情发生,听慧见大师如此说,胸中不由豪情顿生,便道:“大师不必担忧,既是天意如此,桀骜责无旁贷。”
茝媖也道:“大师放心。”又低头思忖,然后道:“大师,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慧见大师一笑,道:“但说无妨。”
茝媖道:“那日在禅室之外,我们无意中听到大师与江南先生对话,原来大师心魔,是......是为了一个情字。大师,恕我直言,你是有道高僧,早应勘破,怎会为了这儿女情长,连金身都不要?”
慧见大师缓缓低头,一声长叹,道:“我为住持几十年,人人道我行医济世,有道大德,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个痴和尚罢了。我自以为日日诵经修德,早已四大皆空,谁知这二十年前一念,竟纠缠到现在,越是正果在即,越是在我心中挥之不去。那日我突然顿悟,才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此举不为世人所认同,但我绝无愧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