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浪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随即便消失不见，依旧道：“正所谓不依规矩不成方圆，陛下是君，君为臣纲，臣岂可在陛下面前放纵失礼！少不得下去之后，要自领二十军棍才行。”却是他看见拓跋昊眼中的失望，说到最后还是改了语气，倒是有几分朋友的亲热在里面了。
他身后的侯方机灵，立刻抬了一张圆凳过来放到嵬名浪身后：“舅舅请坐。”
嵬名浪看了看侯方和身后的凳子，又看了看皱眉苦笑的拓跋昊，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对侯方道：“多谢闻喜了。”
拓跋昊见他坐定，方才开口与他商量：“此事我固然心中着急，但具体是否便在明日开始攻城，还是想要再与你商议。”
嵬名浪显然早已熟虑多时，当即回答道：“陛下，是否立刻攻城，其中利弊臣与陛下早已分析过多次，此时无须赘言。只是任何再好的战略，都要随情况而加以修改，就如今我军的情况而言，虽说只能速战速决，但如何速战速决，臣在察看了汉军的布置之后，的确又有了些想法，供陛下参考。”
“汉军与白于道西侧出口立下大营，观其规模当能容下一万以上的士兵，其中至少需要布置两千骑兵才可能对我军造成威胁，唯一的顾虑便是此处大营可从身后的白于道得到兵力与物资上的补充，具体数量为止。龙州城面积不大，能容纳的士兵约为三万人左右，而以汉军实际兵力猜测，龙州城内可能只布置了两万五千左右的汉军。”
“若是我军一来便全力攻打城池，对白于道口的汉军大营只以包围、阻截为主，则臣担心那夏松在白于道内伏下重兵，待到紧要关头杀出，我军拦截若是被突破的话，攻城部队将陷入重围之中。”
“若是拦截城中汉军，先攻破城外汉军大营，也有同样的忧虑。臣仔细观察，汉军大营不光密布拒马、箭塔，甚至连壕沟也挖了不下十条，臣担心汉军还有重兵埋伏在白于道内，仅以营寨掩人耳目是也。”
“考虑到我军兵力数倍于汉军，臣最后的计划是，我军同时对龙州城与城外汉军大营发动攻击。其中，以攻城为主，对营寨里的汉军只做牵制性攻击。陛下的禁卫军只布置两千人马在战场中央，多带旗帜，以迷惑和震慑两股汉军；其余三千人马藏于中军之内，作为我军的杀手锏。”
“务求集众力量在短时间内攻破龙州！只是如此一来，随军而来的战具便有所不足，若是能有数十台床弩封锁汉营，则营中的汉军决计冲不出营门，我军当可从容攻城，则龙州城指日可下。”
嵬名浪在这帐篷内室，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只是仍然比常人大声说话还要响亮一些。
拓跋昊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明日还是先行打造战具，不着急攻城？战阵之事你远胜于我，依你的便是。此战关乎我大秦国运，你只管放手施为，权当我在此只为提振士气罢了。”
嵬名浪起身由衷行礼：“陛下英明！”
作为武人，还有什么事情比得到皇帝的无条件信任最能让他激动的呢？
“只是臣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说看？若是军事之事，你比我厉害；你若是不明白的，我只怕也不知道，因此我也只能帮你出点不知道是否正确的主意。”拓跋昊对他一直都是温言细语，并不因为对方说话声音大，自己也跟着提高嗓门。
“臣看这龙州左近一带，树木均被砍伐殆尽，被夏松老儿用来加固龙州城防。此事诚为蹊跷。据此前斥候的情报，汉军自从攻下龙州之后只是一直在加固城防，白于道口一直并无动静，也即是汉军原本没有打算在那里修建一座营寨。”
“嗯？你的意思是？”拓跋昊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约在半个月前，斥候还曾探查过白于道口，那时彼处并无异常，然后半月之后，一座防守严密的大营拔地而起，若非汉军全力以赴，决计无法在短短时日修建出防守如此严密的营寨。”
“半个月前？那不是我刚下令亲征之时吗？难道！”嵬名浪的疑问让拓跋昊心中陡然提了起来。究竟是有人勾结内外，私通汉军呢？还是那东卫可怕的情报系统又重建了起来？这两个可能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所不愿意相信的。
拓跋昊起身赤足在地上来回转了两圈，陡然回过身来：“此事不可对他人透露！侯方，军中可能有汉军内奸！从今日起，你要派人监视各部将领，但不能让人发现此事，若有动静立即向朕禀报！”
“微臣遵旨。”侯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哪里知道自己无意之间竟然牵入了一桩机密之事，且此事或许会关系到许多性命，甚至于是大秦的命运，这让他骤然间觉得一副万斤重担压倒了他的肩膀上，让他有些无法承受。
“太师坐镇京城，正在清理军中的不稳定因素，我稍后会去信给太师，让他也密切注意在京官员的动静。而你的任务，当是全力应对此次战事，切不可因此而分心。”拓跋昊严肃地对嵬名浪说道。
“臣谨遵陛下旨意。”
与此同时，龙州城内夏松也在召集众将议事。
“叛军号称三十万大军，将我团团围困，诸位将军，可有感到害怕啊？”
“哈哈……哈哈哈！”众将一阵哄笑，大帅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性子急的潘重闷声喊道：“大帅，叛军都是些土鸡瓦狗，休说三十万，便是四十万、五十万，末将等也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庆州军秦去病也大声附和道：“大帅，那拓跋昊自来送死，末将请令率一千骑兵夜袭叛军，必定将其头颅给大帅献上！”
周同跟着旁人一起大笑，心中却在不停腹诽：“谁说武人都是大老粗了？不管潘重还是秦去病，平常都给人以莽汉的感觉，现在不也是知道说些凑趣话？看来这些当上将军的，真没一个是善茬。”
夏松笑容满面，双手虚压，示意大家静一静。
这次议事，夏松有两个目的。一是鼓舞士气，二是讨论接下来的战事，叛军大兵压境，说不害怕那是谎言，只是却不能因为害怕而自乱阵脚。
待众将安静下来之后，夏松微笑着开口道：“你们两位将军，可是有些不老实啊！要说面对三十万叛军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老夫当初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完全是害怕得不敢相信啊！”
众将都笑了起来，觉得今日大帅怎的突然变得诙谐起来，比平常的板着张脸要好看多了。
夏松此番没有制止众将的哄笑，而是慢慢等他们静了下来，又道：“害怕过后仔细想想，他拓跋小儿真能拼凑出来三十万大军？老夫却是不信。西北五州在永兴元年的统计不过五十余万户，人口不足三百万，截至前年年末上计之时，总兵力为十一万三千人，其中骑兵总计八千四百骑。”
“这是我汉军在西北五州的总人数，若说所有士兵都被拓跋昊迷惑而反叛了我大汉，老夫是绝不会相信的，因此叛军的素有训练的军队应当不会超过这个数字。但西北民风彪悍，项人又好勇斗狠，拓跋昊完全可以以穷兵黩武的方式在项人八部中征兵，以弥补兵力不足的问题。”
“只是新征之卒，如何能与老兵相比？想必各位将军这一路上来，已经亲身体会过了叛军的战力如何！”
众将又是发出会意的轻笑，正如夏松所言，东线汉军一路上所遇到的叛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远远不及汉军，在周同招降整整一营人马，夏松以此实施离心攻势之后，叛军更加是心无战意，这样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不足为惧。
只是他们或有意、或无意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叛军多次的失败都并非是在以堂堂之阵，正对正的交锋中被汉军击溃的，而即将到来的龙州防御战，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双方间的一次硬碰硬，以实力来说话的一场战役。
“只是这三十万的人数虽然虚假，但老夫算来，拓跋小儿在这仓促之前还是能凑起来七八万、八九万人马的，想必这也是他最后的家底了。老夫已经派人向朝廷求援，所幸皇上英明，诸位相公勤政，老夫的求援才出去不到三日，援军便已抵达。”
他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话语声中也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有鉴于敌我双方在此已经形成了决战的态势，本帅做出以下任命。”
他首先看向田豫：“战阵之先，当以军纪为重；若军纪不振，则号令不畅。田将军，此次战役，由你来负责整顿我军军纪，若有怯战畏敌、不听号令者，将军当以战时军法从重处置。”
田豫猛然起身抱拳领命：“末将必不负大帅重望！”
夏松又看向身旁的一名老将：“王将军，龙州城之安危，便交由将军负责，城中自老夫以降，所有将士都由将军调遣！”
那老将也如田豫一般慨然领命：“大帅放心，但凡老夫还在这世上一日，叛军绝无可能踏入龙州半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