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王炳如今站了出来,却不谈如何攻城,而是要谈他的守城心得,这是为何?不光其他人十分好奇,便是周同也收拢心神,竖起耳朵听这老将军要说些什么。
却听得王炳洪亮的嗓门继续响起:“大家都知道,防守作战,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需要有足够的谨慎。老夫从军三十余年,如今闯下些许微薄的名声,靠的也是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保持绝对的谨慎。”
“即便如此,在许多时候面对敌军有意无意露出的许多破绽面前,老夫也时常忍不住心动,想要派兵出击。”
夏松眉毛一动,从王炳的话语中,他似乎领会到了什么,却又一时反应不过来。
“当初老夫随老范相公抵御金人南侵之时,曾在太原防御金人围攻数月。范相坐镇其中,从不为金人挑衅所动,那时候我也还很年轻,跟在范相身旁,有许多次见到金人露出了破绽,可范相视若无睹,心中十分焦急,屡次劝说范相出兵攻击。”
“那一场战役,我军并非仅仅只是死守太原城池,更在城外有数千骑兵游击骚扰,又在三岔口、杀熊岭驻有重兵,威胁、分散金兵的进攻。”
“金人先是在杀熊岭下铩羽而归,又在三岔口被我军迎头痛击,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分兵围困这两处地方,大军冲太原城而来。”
“双方相持一月有余,俱都疲惫不堪。我见金营防范逐渐开始疏忽,于是向范相献计,让在外游击的骑兵与三岔口或杀熊岭的我军内外夹击歼其一部,则金兵必然大乱,太原之围可解。”
“范相听了我的进言之后,表示要再考虑考虑,但随后几日却毫无动静。我心中着急,便又去寻他劝谏,但范相还是只说事情重要,须得谨慎行事,还要再继续观察考虑。”
“便这般每隔数日,我便去催促范相一次,而每次都只得到同样的答复。我心中十分失望,认为范相垂垂老矣,不复再有年轻时的进取之心,但自己人微言轻,也只能无可奈何。”
周同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肯定的猜测,他隐秘地四下观望了一下,发现不少人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直到三个月后,金兵久攻之下无力破城,掳掠而来的物资消耗殆尽,天气又已转暖,只得无奈退兵,我才从一名俘虏口中得知了金人的阴谋。”
“金军主将萧达览为拔除身后的我军营地,解除身后的威胁,早已制定了引蛇出洞的计划;故意逐渐放松大营的戒备,实则外松内紧,又在杀熊山后、三岔口附近分别埋伏下了一支重兵,想要引诱我军入彀,幸得范相稳重不为所动,我军才免于中计。”
“得知真相后,我当即便汗流浃背,后怕不已。若是当初范相听信了我的进言,我一人落入金兵圈套被杀不打紧,身后的太原城中数十万无辜百姓或许也要因为我的过错而堕入深渊。”
“从那以后,无论在对敌作战时面对何等诱惑,我只牢记自己的任务,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不再贪功冒进,这三十余年下来,总算是没有白费范相当初对我的教诲。”
“此乃老夫的一点粗浅心得,不知对大帅和诸位将军是否提供一些帮助。”
王炳说完,朝众人拱了拱手,回到自己座位之上。
周同朝场中望去,只见大多数将领均是面露喜色,显然是在王炳的点拨之下想到了什么,只有自己身旁的秦去病仍是一脸的迷惑,完全不知所云的模样。
上首的夏松十分满意王炳的这一番点拨,没有直接说应当如何如何,而是用采更有说服力的方式,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让其他人得以自行领悟。
见大多数将领都有所领悟,只有秦去病仍是一副糊涂的表情,夏松心中不禁莞尔;又见他身旁的周同一脸沉静,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夏松又感到有些惊奇。
只是此刻没有余暇过多关注周同,在王炳结束自己的发言之后,夏松立刻跟着开口,道:“多谢老将军分享的经历!诸位将军,如今可有了甚么触动了么?”
石元同折适彼此瞪了一眼,却并没有起身抢答,倒是刘平身后的呼延烈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来,脸上笑逐颜开:“大帅,末将明白了!王老将军这是在告诉咱们,夏州城既然重兵防守、难以攻打,不妨设下陷阱,以利诱之;将城中的叛军和金军引出城池,便可发挥我军的骑兵优势围而歼灭。如此,再取夏州当可轻易而举!”
夏松听得不住捻须微笑,频频点头。待呼延烈说完,他忍不住赞道:“呼延将军所言不错,王老将军之意正是如此,我军当设法引出夏州防守力量,如此才能充分发挥我军骑兵的作用,歼灭掉叛军大部后,方才好夺取夏州。”
“只是这其中又有一个难处,要如何才能将叛军从坚城中诱出呢?诸位将军谁能再给本帅一道妙计呢?”
大方向既已指明,屋内这些汉军将领们也非草包,纷纷开始出言献策。商讨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终于确定下来了一个引蛇出洞的作战方案。
随后分配任务,王炳再一次发挥高风亮节的风格,主动退出了争抢,这让夏松心中对他感激的同时也是越发尊敬。
任务分配到最后,众将或是留守,或是出战,都领到了各自的新任务,只余下周同一人坐在最后,安静地等待夏松的命令。
可夏松对他的安排也感到有些为难。他原本召回周同的目的,是想让他作为一把尖刀,打开城门让大军得以冲入城内。但被石元一分析,他也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打算有些过于主观,只想着好的一面而没有仔细分析过困难。
到如今对周同的安排有些不太好处理,原因在于这小子的职务还只是区区营正,要想独领一军,似乎还有些勉强;可若是让他仍旧跟在折适麾下,或是带在自己身边,依旧也是不妥,毕竟奇袭盐州的功劳也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那里。正是因为盐州的光复,才能让汉军在极短的时日内,不费吹灰之力又收复了洪州和宥州。
再则,周同在盐州的一系列动作处理得十分恰当,深得夏松欣赏,无论是以身作则处罚违反军规的将士、稳定盐州民心,还是后来妥善收容叛军俘虏、避免不忍言之事的出现,都体现出了不一般的带兵水平,这也让夏松一直都在考虑着要给周同身上的担子加加份量。
或许,再给他一个机会试试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