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柏树林间行进,主政官保持着应有的仪态正步而行,他身上穿着黑色长袍礼,头上戴着两个头高的冠帽,再配上他那副利眼勾鼻,实在让人联想不到任何和“亲和力”有关的词汇。
这是一个体现尊重的时刻,大家走路时都尽量保持缄默不语,不过由于人数较多,柏树林间还是被一大片脚步声搅乱着宁静。
一队的人依旧隔着五六个身位的距离跟在主政官后面,队列最后的几个家伙边走边细声闲聊起来。
“嘿,渣胡,我们为什么不凑近一点,贴身保护主政官?”龙骨问道。
“呵,相信我,一帮揣着刀枪的人贴在这些人屁股后面,他们会比没人保护还紧张。”络腮胡笑着说道。
“可我们是保护他们的人!”龙骨试图驳斥他的答案。以他玩击石赛的经验来看,这样的距离可以在瞬间发生很多事,足以决定胜负成败,这样的保护方式,简直儿戏,漏洞太大。
“那又怎么样,谁能保证你不是新派的奸细?嘿嘿。”
“新派?什么是新派?”龙骨问道。
圆脸盘用一只手遮在嘴边,向这个比他还新的新人分享起他仅有的一些知识:“他们把右政官的党羽叫做新派,有的也叫他们革新派。”
“新派?那主政官的派系叫什么?旧派?”龙骨又打起趣来。
“不,他们的人自称‘正统派’。”络腮胡一边解释,一边把声音放得更小,“但主政官不喜欢这样,据说有一次他在会议上因为这些称呼而发过火。”
圆脸盘骑士用好奇又胆颤的语气问络腮胡道:“渣胡,你觉得新派的人真的会刺杀主政官吗?”
“天晓得,但假设正统派的人刺杀了右政官,那新派的人再来刺杀主政官又有何出奇呢?”络腮胡看着圆脸盘逐渐恐慌的脸色,压起自己的笑意,进一步吓起他来,“你最好祈祷他们不要,否则咱们就要面临大麻烦了。”
“主政官真的做了那种事?”龙骨十分好奇。
政治纷争对龙骨来说比较陌生,他成长的故乡一片祥和,他此时还并不了解都城那些大人物间的斗争会激烈到何种程度、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至少知道有一点要搞清楚:这些事和自己的工作关联几何、有多少危险?
实际上,他甚至有点期待出点什么状况,好让自己有表现机会。
当他被乡爵选中时,他就在老山麻雀的墓前告诉过他:你儿子要出人头地了。是的,挣个荣耀的公职,重新吃上王国的俸禄,证明山麻雀家族并不永远是渺小的野骑士,这是他养父一辈子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龙骨做到了。然而,这还不是老山麻雀骑士最大的心愿。
得益于磐石奇特的律法,大磐地骑士和天石来骑士有着迥然不同的待遇。天石来骑士的公职可以世袭,而大磐地骑士不可以,他们的后人只能继承骑士称号,所以大磐地骑士生来都是自由骑士,如果王国没有多余的骑士岗位,他们得自己找路子谋生活。
这要从磐石民族的组成说起。除开那些后来加入磐石的林间人、湖畔人、谷地人等边缘少数民族,磐石民族的主体由两个古老的族群组成:天石来人和大磐地人。总的来说,天石来人地位更高一些,属于贵族阶层,居于统治地位,大磐地人数量更庞大,地位稍低,属于平民阶层,这两支人拥有共同的信仰,经过数千年发展,水乳交融在一起,形成坚固的磐石民族。那么,作为统治阶层,在关乎国家存亡的安全守卫问题上,天石来人必定要当仁不让地掌握主动权。原本,磐石骑士中是没有大磐地人的,之所以发展大磐地人做骑士,是为了应对那些国家处于危难时骑士不够用的情况,那么,问题又来了,当外患和战争平息后,又用不着那么多骑士了。于是,天石来人统治者想出一个办法:大磐地人的骑士公职不能世袭,但保留骑士称号,以备王国不时之需。
大磐地骑士想要将一生拼搏来的地位传递下去,除非被王国破格授予爵位,进入贵族行列。所以,龙骨养父的最大心愿就是山麻雀家能混个一爵半荣,做大磐地人中的佼佼者。但这很难,大磐地人想踏入贵族行列,真刀真枪建功立业是唯一途径。
络腮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龙骨前面的队友笑道:“扯胡,你当石心骑士真是太浪费了,你应该去写小说。”
队列后面爆出一阵闷笑声。
队长阿凯在队列的最前面扭回头来,朝他们狠狠瞪了一眼,示意他们安静,虽然他听不清他们聊些什么,但他不允许这些崽子们在主政官身边这么不懂规矩。
*
龙骨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偷偷盯着他们。
绿眼睛潜伏于高坡上的树木间,他能看到主政官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护卫措施漏洞百出,然而,绿眼睛并没有将目光过多停留在主政官身上,而是移到了主政官身后那帮石心骑士身上。
他扒开遮挡在眼前的树叶,仔细观察起那个黑发的新人骑士。看了一会,他压住自己的脚步声,跟了上去。
柏树林并不是藏身的好地方,它们的树冠不够膨大,没有横七竖八的枝叶,而且,它们的主干都是直挺挺的,并不粗壮,下面的一截部分是光秃秃的,更重要的是,这片柏树林种得并不密集,地上还是修剪整齐的不到一寸长的矮草坪,没有那种能供人躲藏的杂草堆,谁要是站在树下,远远就会被看见。如果想在这个地方潜藏一个人,尤其是像绿眼睛这样高大的人,那就是白费心思。
绿眼睛弓着身子,在一棵又一棵柏树间挪动,他试着吸气收腹,侧着身子靠在树后,但不管他怎样前后挪动,他那壮硕的身躯总有一部分要从树后露出来,他尝试了几下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但他并没有放弃他的行动计划,他将身子弓得更低,徐徐朝墓地移动。他借着一个缓缓的上坡潜藏着自己,他尽量把自己的前行路线隐匿在坡上树干和坡下树冠交错成的视野盲区内。他拉了拉斗篷上的帽子,确保自己的面目被完好地遮盖住了,之后又继续往上摸了几步。
在到达缓坡的坡峰之前,他停了下来,他惊喜地发现一棵树下堆着几块废弃的墓碑,那将是一个绝佳的藏身地,他钻了过去,蹲到墓碑后面,那些墓碑刚好能完全藏住他的身子。
他十分感激这个藏身处的出现,他感觉冥冥中有神明在帮助他,让他得以完成他的行动。
他从墓碑后面稍稍探出半截眼皮,可以看到人们已走出林子,进入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