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奶奶正洗着晚上要做的豆角,我妈抱着我坐在柴火堆里烧柴,一边往灶里送火,搂着腿哄我。昨天晚上的事情,应该是翻篇儿了,虽然两个人心里都有芥蒂,但是表面上总不至于吵架。都这么大岁数人了,也还是懂事的多!
也没怎么说话,火小了,让我妈添柴火,火大了拿掉一点!两个人在厨房忙活的正开呢,门外就有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儿啊,到家了,到家了!”一边说还一边哭。奶奶和妈妈听见是爷爷的声音,声音里还有哭腔,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放下了手里的菜刀,把身上的围裙撩起来擦了擦手“出什么事了?”问了一句,对着门口走了出去,我妈刚想站起来也走出去看看,就听见奶奶一声惨叫“啊~”我妈吓得一愣,心想这是怎么了,加快了脚步,等走到门口,我妈就吓傻了,呆呆的站立在哪里,片刻以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过了一会儿“啊!”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都差点被我妈脱了手给扔出去,好在我妈的本能反应急急忙忙的抓住了我,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整个头就埋进了我的衣服上,狠狠的哭了起来,哭的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奶奶哭的更惨烈,干脆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拍着地面哭“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这样?”我爷爷背着一个人,血肉模糊的趴在我爷爷的背上,两只手就那么耷拉在我爷爷的面前一动不动,爷爷的脸上,身上胳膊上全都会血,整个人呆呆的现在我奶奶面前,一声也不吭,眼泪不停的往下流!但是没有哭出声来,惨叫的只有我奶奶,我妈也没哭出声,只是埋着头一个劲的哭。只有我,嘴里吐着泡泡,眼睛四处乱转,好奇宝宝一样看着我妈在哭,我也不懂发生了什么,好像这一切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哭了好一会儿,我奶奶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巴掌就打在了我爷爷脸上“说,怎么回事?早上出去都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就……”
我奶奶又捂着嘴不忍的低下了头哭了出来,刚才奶奶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爸的头抬起来看过,还在鼻子上试了试鼻息已经确定人没了!
我爷爷也没反抗,就那么呆呆的站着,我奶奶打完了以后,才哭着对我奶奶说“都是我的错!当时……当时……该死的本来是我!可是儿子替我挡了这一灾!”
今天下午的时候,我爸从生产队收工,换了工作服急急忙忙的打算去镇上那家磨石头粉的工厂去工作,这是昨天说好的,反正干半天就给半天的工资,比普通工人少一半的钱!我爸为了能够尽快把爷爷输掉的钱给赚回来,也就答应了。
我爸刚要走的时候,我爷爷就追过来“儿子,我也去!”我爸有点不肯“爸,你岁数大了,就不要去了,而且这里的事情还有,你做完这个就回去,好吧?我自己去”
爷爷不依不饶的“不行,钱是我输得,不去不行,昨天你妈也说了,我要是不去,那我今天回去肯定会挨打的!所以我必须去!”
我爸无奈的摇了摇头“以后别赌钱,比啥都强,可是谁让你是我爸,你是老子呢!我也管不了你,还好有这么个妈还能管管你,以后啊,还是好好听妈话,一家人才可以其乐融融。爸,你这脾气也得改改,别那么犟,而且啊,别老生气,我知道的,你要生气起来,比我妈还厉害,我妈都怕,有时候,该克制还得克制!不然,吃亏的很!”我爷爷不耐烦了“说什么呢,臭小子,别贫嘴。赶紧去!少掺和我跟你妈的事,管好你自己的婆娘,她现在都知道跟你妈吵架了。你可得管管啊!别让她跟你妈一般见识!该让还得让,知道吗?”
我爸点了点头,笑了笑“是,一家人,和睦最重要,回头我去说!我去说。”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就来到了工厂!
工厂里都已经开工了。每个人忙忙碌碌,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工厂负责人就走了出来,一人发了一双手套,就领着我爸跟你爷爷来到一个还没有开工的机器面前,那个负责人把机器打开,给他们两个讲解怎么操作,其实很简单,一个人在上面放整块的石头,一个人蹲在地上扫灰!
由于我爷爷岁数有点大,腰也不是很好,那个石头也不是很重,放石头的活就交给了我的爷爷,我爸在下面扫!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了机器。两个人说干就干,操作也简单,很快就开始上手了!
做这个事情,也非常耗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两个小时,再有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家吃饭了,爷爷呢,觉得这个事情也太简单了,心里就没有了刚来的时候的负担,开始四处看,石头都是看也不看的开始扔,因为每台机器都挨得近,旁边的工人,是老工人。每天都干着同样的活,做起来比我小爷爷都随意。我爷爷,平时没事的时候也特别的爱聊天,就这样,跟旁边的一个岁数不相上下的人聊了起来!
从家里聊到家外,从儿子聊到孙子,乐的合不拢嘴,这中间管理人来过一两回,冷冷的瞥了我爷爷一眼“干活的时候别说话,高危作业集中精神,手要是被机器吃了,你自认倒霉,没有的赔的啊!”
我爷爷,先是笑呵呵的把人送走,等人家一走,嘴脸一变,骂骂咧咧的“什么东西?老子愿意,怎么着,有能耐夹啊,没手了更好,我就不用工作了,我天天找别人喝酒吃肉,快乐似神仙!”
刚回过头,要回到机器边作业,突然脚下就被什么东西一拌,是地上的石头,我爷爷猝不及防的惯性一样的就冲搅碎机里倒去。我爸刚好收拾完一箩筐石头灰,看见我爷爷快掉搅碎机里去了,心里就是一惊,这要掉下去,肯定没命了啊,而且还是头朝里头的!我爸想想没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把我爷爷推了出去。
我爷爷被我把推得一个噗通摔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哎呦哎呦的在叫,好像是腰被摔伤了一样的刺痛,躺在地上惨叫连连,还没等我爷爷回过神来,就听见有人拼命喊“快,关总闸,关总闸,有人掉搅碎机里了!”有好几个人当场被吓的叫了出来,我爷爷还躺在地上哎呦的叫,这时候,不知什么东西滴到了脸上。我爷爷一只手捂着腰,一只手就去摸脸上的液体,抬起来一看,是血,整个人一激灵也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在站起来的那一刻,我爷爷整个人被吓的头皮发麻,只见自己工作的那台机器,有一个人被搅碎机夹在了里头,上半身的五分之二都埋在了里头,两两条腿软软的锤在了地上,就那么挂在了搅碎机上面“儿子,”我爷爷死命的拽着我把的腰就想往外面拖,可是不管怎么拖也拖不出来,好在还有几个胆子大的人,本来被吓的出神,后来被我爷爷的哭喊声给惊醒了,也跑过来帮忙!可是不管怎么拽都没用,死死的卡在里面!
负责人从后面急急忙忙的那些工具跑了过来,招呼着拽我爸的人“别拽了,你这么拽,活人也给你拽死了,赶紧的,拆机器!”
我爷爷第一个反应过来,强过了扳手就开始拧,由于情绪太激动,怎么也套不住螺丝,负责人一把抢过了我爷爷的扳手。推开我爷爷“我来,你扶住你儿子!”
我爷爷一边扶住我爸,心里就开始期盼,还活着,肯定还活着,没事的“儿啊,坚持,一定要坚持!很快的,马上就出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我爸被我爷爷放到了地上。头被压的变了型,还有一只手都成了浆糊,骨头全断了,唯一连这肉的只有那还没有断开的筋!
我爷爷呆呆的看着我爸,觉得眼睛都迷了起来。用手去探了探我爸的鼻息,再听了听心跳,结果很显然,人……死了!
我爷爷整个容瘫软在地上,目光涣散,身边的人都在安慰着我爷爷,节哀顺变!要我爷爷坚强!安慰完了就围着我爷爷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工人都开始往家回去了,我爷爷才惨叫了起来“为什么?啊!!!”好在还有一个负责人没走,就走过来拍着我也爷爷的肩膀“大哥,别坐着了,地上凉,起来,我送你们回家!”我爷爷就被负责人拉了起来,爷爷嘴里念叨着“回家,儿啊,我带你回家!”
随后我爷爷把我爸从地上拽了起来,由于整个人精神崩溃,根本没有力气,于是,我爷爷就让负责人搭把手把我爸放在我爷爷背上!
好在负责人胆子大,见过死人。好像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这种事,所以没有介意,就帮着我爷爷把我爸背了起来!
背好了以后,负责人就想跟着我爷爷一起回来,可是被我爷爷拒绝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劳烦你了!”负责人也没说什么,安慰了一句后就走了!
我爷爷就这样,背着我爸,一步一步艰难的把我爸背回了家!我爸身体里的血全部都流到了我爷爷的后背,黑色的衣服,整个都被血浸透,穿过衣服,到了皮肤上,从后背一直流到地上,我爷爷走到哪里,地上都会滴上血。路上还有很多行人,看见我爷爷这样都在指指点点,我爷爷什么都听不进去,嘴里一直念叨着“儿啊,回家了……回家……我带你回家……走慢点儿,走慢点儿……”
我奶奶又是一个巴掌过去“你要死就死啊,你带着儿子,你把儿子害死的,我要你偿命,我今天打死你……给儿子报仇!”奶奶哭的就更大声了,拿着棍子就想打,我爷爷这时候说话了“把大门拆下来,把八仙桌的凳子摆好,把儿子放下先吧!儿啊……到家了!到家了!”
然后我爷爷就朝屋里走去,奶奶扔了棍子就去拆大门,我妈这时候也起来了,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了我的眼睛上,然后把我背在了后背上,就去帮我奶奶拆门。我妈可能怕我看见我爸这个模样吓坏了,所以把我眼睛蒙上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把门板拼好,我爷爷就把我爸放了下来!我爸就那么直直的躺在了门板上!
我妈,跪在了我爸面前,哭的昏了过去,我奶奶扶住了我妈,也跪在了我爸面前,哭的撕心裂肺,自由我爷爷,瘫坐地上浑身是血的呆滞着……而我,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谁也没有在说话,除了哭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锅里的菜早就烧成了碳,灶台的火都慢慢的熄灭,外面的鸡也乖乖的回笼了,天也黑了,可是我们家没有人去点蜡烛照明!就那么摊在地上!
绝望……从来没有的绝望……难过,从来没有的难过……疯了,彻底的精神崩溃……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遭受的灾难,可谓是天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