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一样的烟气在风的加持下，慢慢细画成一个等人高度的虎头。
“原来不想在这个时候发动的，但若是再晚一些，就很难再说服她了。”浓墨画成的虎头居然口吐人言，声音低沉沙哑，略带一点金属质感。
“你没有告诉她这是献祭，还是说，担心我会把关于献祭的一切都告诉她。”江白眯着眼睛，进了一步。
白晨早跟她说过黑泽是少有的智商高的魔兽，因而当黑泽口吐人言时，虽然她一开始感到惊讶，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我只告诉她，我会把能量给她，因为受通灵召唤的影响，我无法在人间逗留更长的时间。”黑泽如是回答。诚然，它确实没有把真相告诉清目盲。
“所以，你并没有告诉她，所谓献祭的后果，是要你灰飞烟灭。”江白的声音骤然冷了。
白晨的心仿佛一下被攥紧。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巨大的虎头此时流露出恳求的姿态。
“为什么？她值得你这么做？”江白追问。
“你知道，我之所以能在通灵召唤出来后一直存在，是因为我被附身于一只被抛弃的凡猫身上。在这段时间里，我与她朝夕相处，见过了她的悲伤与快乐。她是一个被抛弃者，我也是。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吧，我想帮她一把，哪怕要付出我的一切。”
“都说你是智商高的魔兽，不过在我看来，笨死了。”江白嗤笑道。
“我曾听一个人说过，情之所切处，是最不得算计的。江公子，你有过这样的时刻么？”黑泽淡然一笑，最后反问道。
江白先是皮笑肉不笑地吐了句：“你是在讽刺我么？”
仅仅是两个喘息过后，她一双大眼睛忽地睁开，眼珠定住了，大声吼道：“你他妈是不是在讽刺我！？”
白晨想着这家伙怎么突然发起了神经，于是打算伸出手去把她拉下来。
不料江白却突然一摊手，吐气道：“好吧，你赢了。”
白晨一头雾水，总觉得自己永远都跟不上神经病江白的思维。
一声细致的哏痛声从龙卷风内传出，两人眼前的黑泽脸色一变。
“不好，她好像知道了。”
“因为你的魔魂正在破碎，她又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怎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白望向龙卷风中央的女孩正在苦苦挣扎，那双禁闭的双目下淌的不仅是血，还有泪。
她在低声哭泣，即便隔着夜色，隔着风沙，依然能看到那个脆弱的灵魂正在瑟瑟发抖。
“没关系，献祭是不可逆转的。只是结束之后，只能劳烦二位替我解释这一切了。”黑泽扯出艰难的笑。它所凝结的虎头，墨气越来越淡了，代表着它的魔魂正在支离破碎。
江白和白晨同时沉默下来，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慢慢发生。
一刻钟后，白色的裙衣的女孩驻立在一具庞大的黑色大猫尸身前，沉默着低着头，背后是江白和白晨二人同样沉默的表情。
“我从未想过，会是这个样子。”尸身前的女孩轻声细语，红色的眼珠在此刻有些黯淡。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现在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女孩开口后，江白也跟着接上了这一句。
女孩缓缓转过身去。她的脸上和前一刻所见发生了巨大的差异，并非是容貌的不同，而是有种淡妆焕发成浓妆的反差，原本禁闭着的双目睁开，暴露出里面的红色眼珠，眉目间演绎出几分妖媚来。
她的腰身平直，染血的白色裙衣在此刻随风掠起，流露出修长的小腿，晶晶莹莹，仿若透明一般。
“真是惊人，那时她在丞相府时，想必也是这副模样。”白晨心想。
“你说得对，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一切都回不了头了。”魔化的清目盲低声说。
“但我还没有答应要放你离开呢。”江白突然说。
她这么一说，让旁边准备让路的白晨顿时讶异地看了过来。
清目盲抬起眼睛来，明显也是有些讶异。
“我现在该以什么名义称呼你呢？魔化后的你，还是清目同学么？”江白微笑。
“你可以按着从前的称呼，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其实不一样了。”江白说。
清目盲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应道：“是，不一样了。”
“半魔人半人半魔，其实是两个人，住在一个身体里。你人类的一面正在死去，魔族的一面正在醒来。所以，不一样了。”江白淡淡地说。
经她这么一说，白晨也觉得，似乎确实是不一样了。
“你身上的气息变得凌厉，像是风刃。”白晨低低地叹说。
清目盲点了点头，那双红色的眼珠依旧黯淡。
“就叫凌烟吧。”
“很特别的名字。”
凌烟笑而不语。
“我刚才说，我不打算就这样放你走。”江白重复了自己一开始说的话。
清目盲，或者是凌烟，简单地点了下头，轻声说：“因为我不一样了，是么？”
“对，我不信任你，我不会相信一个留着帝恶血脉的人的话。”江白一开始就不信任她，所以没有去劝告她，而是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敌人。
“但我不想和你们打。”凌烟摇了摇头，“无论我现在是清目盲，还是凌烟，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别把朋友喊得那么亲热。”
“江白，你别太过分了。”白晨看不下去了，就算清目盲现在魔化了，但从她的表现看并没有忘记他们，因而他对江白的咄咄逼人觉得十分无礼。
这时，江白俯下身，重新坐回到地上，与此同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插进面前地面上。
“你还认得它么？”
凌烟脸色微变。她还记得这把匕首是清奎曾给她，让她刺杀百宝的，但被她拒绝后，最后是百宝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上。她被捕入狱后，这把匕首一直都放在大学宫的宿舍里。
“这把匕首由玄铁所制，内有十三道法咒，是驱魔的利器。是从你的包袱里搜出来的，就在你和百宝的房间里。”
白晨的脸色骤然变了。驱魔利器？百宝？
“这是公输右给你刺杀百宝的，对么？”江白眯着眼睛问。
“只怕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了。”凌烟叹气。
白晨沉默了，没有去为凌烟辩解。他想起来这个女孩原来是公输右的人，身份不分不明，关于她的立场，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但他自诩侠士，与江白这种爱恨分明的做派不同，他是深以为即便曾是罪恶的人，也未必一直都是罪恶者。面对复杂的情况，他既不想落井下石，也不想因为一时之仁而酿成祸患，索性选择沉默。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我也在这把匕首上加一道法咒，然后你把它带上，就可以离开了。”江白又说。
凌烟沉默片刻，然后跪坐下来，道：“请。”
江白想也不想，从身边拔出几根杂草，扬手一洒，根根杂草顿时化作数道细小的青色小蛇缠绕在那把匕首之上。
江白左右两手各自食指和中指并拢竖起，于身前左右相合，口中念念有词。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浮出，面前的匕首不停晃动着，缠身的小蛇在匕首颤抖中逐渐变淡，最后融入了匕首之中。
阳生宗的草绳变蛇，在她手里愈发熟练。
一刻钟过去，地上的江白满头大汗，而在她面前的匕首之上，青色的小蛇全都融入刀刃之中，令锋芒也闪耀出一抹绿光出来。
江白双手平复下气，收回了气息，意味着施咒完毕。
白晨和凌烟同时盯向地上的匕首，后者稳定地散发着绿光，有股凶厉的气息在慢慢扩散。
“这是万蛇术，阳生宗的秘术之一。只要你将其融入你的血脉之内，若是日后违背自己的誓言，就要承受万蛇噬咬的痛苦。”江白微微喘气，脸上苍白不少，可见此术动用了她不少的法力。
“你若敢以此立誓，我就相信你，放你离开。”她最后望向凌烟，目光冷厉。
凌烟盯着匕首看了一会儿，在一片绿光中，她双眼的红色眼珠忽然亮了起来，转眼便手一抬，将匕首吸入手中。
“好，我答应你。如果日后，我真的做出了化身妖魔，危害人间之事，甘愿受万蛇钻心之痛！”
说着，她扬起匕首，狠狠地往心口的位置插去！
而在匕首的锋刃触及她的身上之际，匕首顿时化作一道绿光，直接钻入了她的心脏，不可把握。凌烟知道，这就是这道法咒的厉害之处，仿佛一道长在心上的封印。
“我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完成，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白晨看着她的样子，内心很不是滋味。江白动用了最凶厉的誓言工具，而凌烟也真的照做了，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一次，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真的确定，不需要帮忙么？”
凌烟摇了摇头，同时缓缓转过身去，脚步走远。
“为宿命而战的人，终究免不了独自一人。更何况这次对我来说，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一个答案。”
这时，她回过头来，淡淡地一笑：“保重了，也请你们代我和百宝说一声，保重。”
“保重。”白晨郑重地抱拳。
地上的江白低头不语，施咒过后的她，似乎一下子变得虚弱了。
凌烟终于离开了。
而在她离开后，白晨俯下身去准备把江白拉起来，才发现后者早就昏迷过去，只是一直保持着坐姿而已。
“喂！江白！江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