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身躯蜷缩着,艰难的抬头,所视天东红肥黑瘦。良久,它仰头长舒气一口,淡笑入眸。
声音由缥缈迷离,因一抹白影的临近,竟如此低缓动听。若不是它面孔如此熟悉,失败还真以为是天上仙女偶临,幸能得赏天籁一曲。
“大懒虫,还不起来,该继续游遍世间了。”
只一眼,失败便认出了这位它被迫无奈“收留”的伙伴。它慢悠悠从地上撑起,吸足混杂芳草雅香的空气,淡淡应诺道:
“已经破晓了,该起来了。”
看着锋芒毕露的利爪,细嫩的肉掌如今多了几道沧桑流纹。仰头蓦见,朝霞挂在天边,兜转世间,只不过行遍一圈又望及你笑颜。
小家伙挽着它的尖爪,本该锐利的狠器,也在摩挲中无比温柔。彩云飞降,凝成阶台,从它们足下,一直延伸到朝晖的故乡。
它脚步轻快,翩翩若起舞的精灵,失败也在身后步履彳亍,可还是跟随前方跃动的天使前进。云做的阶梯,却毫无浮散之意,就如大理石或石英堆砌而成,牢固不摧。
每一次和旭日的靠近,周围的景象就模糊一分,除了夺目的光彩占据视线,天空的晕圈碎云都成了幕布退演。
小家伙目光愈加热切,仿佛面前这灼热的火球,是一颗巨大而巧夺天工的金珍珠。原本只是牵着的指爪,却忽然拉着它向前奔去。
失败依旧沉溺于昨日的欢喜,刻在记忆挥之不去的父亲传授自己捉鲤的秘密,一起水中嬉戏的亲昵,枕在怀中细细体会的温馨,像是一颗颗包装精致的蜜糖,孩童欲独享,紧紧握在它的手心。
心若朝阳,淡化悲伤。失败只觉走进了属于无限希望的世界,金辉成了眼中永恒,呢喃化为耳畔靡音,恍惚中,它在光的故里,瞥见了一抹余影。
这身影只占据视线一点,却在它脑海无限绵延。当身影勾勒的足够清晰,它竟和篆刻的心铭的那位慈父完美的重叠在一起。
那抹身影还在彼岸,静候它极尽关怀的宝贝一句问安。头顶血色长鬃,被满目霞光热吻,顽固留存的凶煞,也镀成辉煌的金边。
“血…爸!”
大家伙只觉内心被颓败吹息的烈火,又在这抹身影浮现的瞬间,复燃成滔天热焰。心房的阴霾,也在汹汹的灼烧中破灭。
它将小家伙远远抛在身后,向着那无比熟悉而又亲切的光影飞奔着。沿途的轨迹,只余有掠过的灰色线条。
狂喜的炽阳下,总有愤懑的影子并存。它唯一的不满,全因那四只依稀窥见残影的迅捷的腿,跑的太慢了。
它就这样一溜烟钻入光的怀抱,眼瞳所见皆是闪耀,蹿动的金芒谈论晴朗的美好,似幻似真的身影在前方晃曳,若散若离,大家伙在临近的瞬间扑上前去。
“大家伙,你起来了啊。”
“嗯?”
失败瞬间清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四肢张拢,将面前的小家伙牢牢揽在怀中。
兔儿在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娇躯立刻瘫软了,所有的力量都被奇妙的抽空了,只有愈显急促的吐息证实内心的惊惶无措。
“真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意识到失态的大家伙紧拥着的前肢触电似的松开,随后颇为尴尬的将一直对着兔儿的视线撇开,若无其事的望向周围静默的花草。
“没…没事,不用在意的。”
小家伙显然也还未从方才的温拥中挣脱,竟丝毫无怒的原谅大家伙
这句轻描淡写的道歉。也许,它也正想为自己心潮刹那荡漾的旖念说声抱歉。
它机器般的回应一声,脑海仍将这一次令自己心潮起伏的跌宕不停回放着。耳畔那言,仍旧回转,像启动了“单句循环”。
“别离开我,爸爸!”
兔儿微感失落,它知晓面前这块内心最温柔的棉,所做的最暖心的动作,已有了承接的对象。自己,却只是恰巧替代了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那一刻相拥,恰如春风席卷一季的寒冬,将冻的缩头的桃花暖烘,粉桃即刻素颜粉红。
“那个…失败,你的额间有血渍一点。”
小家伙偷偷将浓厚的心动掩藏,黑眸澄澈,敛了绵意,尽显关切之色。
“这是…荣耀。”
失败指爪轻抚血痕,嘴角荡漾些许苦涩,冉雪被泥吞噬前句句言语的怨毒,像是阴狠的条条毒蛇,不断噬咬倦惰而脆弱的心。曾听闻父亲,敌者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是一次凶猛厮杀的证明,也成为了永远佩戴的荣耀勋章。
昔日同伴成今日宿敌,它用了七个月去磨砺,再次提及,仍叹不已。它很想花几分光阴换取一点平静,好整理纷乱的思绪,于是敷衍的沿用父亲的话替为回答。
“可是,受伤是很光荣的吗,难道不疼嘛?”
小家伙想去抚平创伤,可微伸的前爪还是畏缩了回去,它明晓这极致温良的天使陷入了苦恼,往昔都是它守护自己,现今,自己也很想同他一起分担伤痛。
“作为一只狼,若是因为这点疮痕就喊疼哭丧,它就无缘成长。”
大家伙此刻思绪杂乱如麻,它期盼的宁静一直未来,而不该出现的聒噪却不约而至。它竟是对眼前的兔儿生出些许烦躁,淡淡的回应着。
“可是,受伤了就要处理伤口,不然会更严重的。”小家伙依旧不依不饶,眸有一千心疼。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天色已晚,还是找个地方过一宿吧。”
失败对小家伙的喋喋不休起了厌烦,耐着性子把话吐完,想将谈资转移,可从兔儿那不掺浑浊的清眸,它只读出了执着。
“不行,伤口即便不大,放任它也只会恶化,还是先药敷一下血疤,再趁着倦意睡下。”
“我说过,我不需要治疗!你大可不必在这充当滥好兔,孤傲的狼从不和猎物为伍,你对我的怜悯,早已受够!干嘛这么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我家人吗?”
大家伙不堪忍受小家伙那施舍般的同情,积压了七个月的孤独与半生嘲讽的怒火,此时终决堤于心头肆虐。试着打开失败心扉的兔儿,也依旧拒之门外。
“可…你的伤…”
小家伙强忍着崩流的泪水,清眸盈泪,却还是固执的想为照耀心底的唯一暖阳献上自己的关怀。
“我说了,不需要,趁我没吃掉你前,还不快走?”
失败只是抛出一句威胁似的话,催促这不断鸣笛的小喇叭禁止发言。大家伙半转过头,视线望着夕阳,可余光还是它。
阴冷的言语乘着彻凉的风,将话中森寒化作冰锥,狠狠刺入小家伙的耳膜,也刺痛那颗鲜活纯洁的心脏。
“大…家伙…”
小兔子用乞求的目光小心翼翼望着面前愈发冷漠而冰寒的身影,挺直的毛发苍白的瑟缩着,一如它颤抖的湛蓝泪滴。内心尚存一丝明亮,正如此刻下坠的斜阳,堕入西山时拼尽全力散发的一线暖光。
“别叫我!”
大家伙下了最后的通牒。
暖光散尽,太阳落山了。
明亮飞逝,黑暗吞没了。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啊…妈妈,你说,虽有阴霾,金光仍在。是假的,对吗?大…狼先生,对不起,若有叨扰,还请见谅,那么,就此别过吧。”
于是,小家伙背对着狼,满目暮色,朝着另一边的山下奔去。大家伙始终没有回头,它怕看见这个仅有的小伙伴流泪的模样,它知晓,只要这位伙伴一悲伤,再怎么用淡漠伪装,也会在心软中崩塌,从而成全了悔意。
可是,即便不视,心还是像被锋匕命中,流出心碎的殷红,还有汹涌的心痛。
兔儿眼泪簌簌而流,不争气的飞成雨线。燃烧委屈跑了很远,刚叶划伤着细嫩的小脸,回首蓦见,它终究没有跟来。
小家伙暮色的眼中,又添悲哀一抹,它选择了在天亮以前,再不回头,可内心的最深处,依然抗拒自己的这一决然。
才发觉在这漫长的旅途中,身旁有大家伙不辞艰难的陪伴,竟忘了什么是狠心。
小家伙走后没过多久,原本朗晴的夜空忽而下了一场骤雨,在它离别时踏过的阡陌上不断的扬洒着,像是沉默的践行。
奔袭的寒气随着突起的狂风无停泊的四处流浪,不断的钻入大家伙略感发冷的躯壳。它只是仰头将迎面的凄雨厉风闭目独受,可心痛的更剧烈了,没得到丝毫的减轻。
“嗷呜~!”
心底一直苦苦压抑的难受,在雨的刺激下终得释放,一声响彻天地的狼嚎就此传开,撼动着无数颗坠落的雨滴,使它们由直击成飘零。对抗着怒吼的疾风,让它们由呼号成呜咽。
一时间,声波震散了层云,缺口可见月亮羞涩的露出圆润的下颚,甚似少女微笑的嘴角。
“大家伙!”
那声高昂传入小家伙的长耳中,垂落的耳廓立即兴奋的竖立着,它盛满暮色的眸子被心头燃起的欢喜焰火灼烧一空。满怀期望的回转,所见只有低迷的夜色与愤懑的雨风。
眼瞳失落重填满了,竖起的长耳缓缓朝面前的迷茫鞠躬,弯下了高傲的脊梁。眼泪混着寒雨洒下,只能从那肿成小桃儿的眼眶才能辨得它的哭泣。
阵雨势小,大家伙平躺于被雨漂洗过的黑岩上,灰色的毛发担着水滴,如负千钧。不堪沉重,坠成霏霏。
大家伙甩了甩湿冷的身体,寒气趁虚而入,跗骨剜肉,它微微咬牙。风平息了哭吼,低缓的吐息着,之前势大而猛的雨,也作微雨在林尖密密斜织着。
“它,走了吗?”
大家伙匆然回眸,只瞧得针雨随风招摇,聚成苍霭,曾经身旁跃动的白色丽影,今已随雨润泽干泥,抹成回忆。心中顿泛的失落与不舍,从何而来?
“它,没来啊。”
小家伙垂首缓行,走的越慢,待大家伙回心转意时,追逐自己的时间,就越短。大耳辨识杂声万千,雨滴的呢喃,枝丫的私语。可那脚步的匆匆,始终未闻。也许,它再也不会需要自己这碍手碍脚的麻烦,走了后,气松息爽?
“天上缀着几颗星星,光显瘦,可至少还有一点明亮,足已看清自己这荒诞的模样。”
大家伙仰头欲想靠长吼发泄这无处抛却的低落,正好瞥见浓黑中那抹璀璨,不禁感慨道。
“只出来很少的光,原来,星星也怕黑暗,那几颗闪烁的小可爱,想照亮整片寂空,可还是飞蛾扑火,被暗擦去。星星,很像我啊…”
妈妈走后的那一天,小家伙爱上夜色中俏皮眨眼的星辰,在平日所遭受的苦难,都能同星星倾诉。只要夜晚降临,万物偏爱好眠,兔儿偏爱星帘。
“那是什么?”
大家伙微眯的眼睛突然猛的张开了,初露热血方刚的脸写满了惊奇,只见远处那抹微光,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