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知晓雪冷是因为冰冷,那冰又为何会冷呢?
它的指掌一片雪花于此歇脚,掌间的暖意消融了薄冰,化成了温柔的水。恍惚间,它明白了是什么。
雪的前身是冰。
冰的前身又是什么呢?
“温柔的水伤心了,心碎了,凄冷了,就结成了冰,冰冷,不是冰本来就冷,而是它的心早已在化冰前,冷透了。”
大家伙宠溺的摸着小家伙的头,但这样的解答对于小家伙还是太残酷。
它天生就向往希望暖意,认为世间的一切待自己万般温柔,所以它也回报了世界善良关怀。它有点傻,总是包容伤害自己的事物。它也有点笨,别人赠予它的一丁点好,便记了一生。
世间待它凉薄,它爱世间千种。
何必追问缘由,最初不过心动。
它喜欢纯真,所以,它很纯真。
它喜欢体贴,所以,它很体贴。
它喜欢爱,所以,它很有爱。
小家伙微笑着摇头,它指着洞外曼舞的雪花,好似那个夏天指着满穹的星子,说出了它心中的答案。
“水柔情万种,一切皆包容。水从来没有伤心过,它在阳光下欢欢前行,带走一日燥热,也于寂夜时缓缓前行,留下一夜寂静。
众生朝水挥动拳头,回馈的却是满爪的清凉。我们的眼眶泪如泉涌,它吸纳满腹的委屈与忧伤。就算寒冷迫使它改变形貌,它的心还是水。
所以,倔强的它结成六角冰晶,漫天的飘舞,只是因为它体贴冬的萧索寂寞,甘愿承载思念作送给春天的信。
至于它冷,因为它不惜付出温度也只为能留在世间看天下繁华。谁需要它,便能随意取用它。”
“雪温柔的不像话,像大家伙一样。”
大家伙听完此言,看着满目单纯带着微傻的小家伙,低声说:
“你也乖巧的不像话。”
风这一刻,终于止息了愤怒。
雪眠在它怀间,像它期望的最初。
——
此后又过了三天,雪却依旧没有减退的想法。它造访世间愈加频繁,有时一次便是小半天,看来,最耐住苦寒孤寂的它,也渴望热闹,渴望繁华。
它风尘仆仆向此方走来,携来温柔十顷,抛却彼岸七分荒凉。
这一天,肥猪肉不够吃了。
大家伙不得不再次外出打猎,临行前,它没有叫上小家伙。温度一天一天的降,身子柔弱的小家伙挨不过刺骨的北风。
它的耳畔回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等你回来。”
此后,只有风无休止的埋怨天地,发出凄厉的怒吼。
小家伙将头转过去,声音有些哽咽地缓缓道出此言。
它的眼睛里泪花绽放,迷蒙了目光。可它却倔强的没有哭出声来——它不想让大家伙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可声音中带着哭泣的哽咽,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大家伙听至此处,心像被揪着一般疼,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这诚然对小家伙不公,就算它的脑海想带它去,它的心也坚决不准。
“我不在的时候记得照顾自己。”
它抛下这句听来难免敷衍的话,下一刻身形便被激烈的风雪吞没了。它走的毫不迟疑,至始至终都没回来给它一个分别前的拥抱。
它怕给了这个拥抱,心头的不忍便战胜了残忍,会果断放弃这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偏偏对它…有够重要。
小家伙半张着口,它欲想用话语再挽留失败那么一分钟——仅仅一分钟也好,可现在只面对着这堵灰蒙蒙的寒冽墙壁,那抹熟悉而动心的身形,却再难靠视线可寻。
泪掉的那么不争气,眼红的那么轻易,它在心头默念着“太情痴”!
这般思索却使它更难保持清醒,它闭上幽眸,满目皆大家伙温柔一笑。此为“形痴”。
它的暖心迫使自己想萝卜,借此分担已是过重的相思。然而萝卜诱惑的甜香,饱满的肥躯,都是大家伙为自己精心挑选,于是失败的关切言行又令自己深深沉醉,此为“心痴”。
因此,它便是结合“形痴”与“心痴”的“情痴”。
“烦,怎么满脑子都是大家伙,真是太痴了!”
嘴上满不在乎的它,却倚着洞口安分而急切的盼望那抹身形的归来,它喜欢雪雕刻的棱角,清凉的触感,洁白的冰颜。
这一次,却有些讨嫌。
只缘它阻了大家伙归途的路线。
“这雪,温柔又惹厌。”
小家伙喃喃道,它竟是没注意到自身情趣的改变。
然而距离小家伙所在的山洞不足半里,一处雪吻过的山坡上,有两只狼的黑影从泛白的雪面上掠过,宛若两道注墨闪电。
“这里的味道愈发明显了,它就在这附近!”
一只狼将鼻头凑近几片幸免覆雪的落叶,其上有大家伙踏过的余味,它的嘴角泛起的笑寒芒外露,显出十分阴损。
它们的心中有团团兴奋如烈火,灼烧后滚烫的心绪催促它们马不停蹄的追赶着。
它们从北荒来,带着冷傲与凶戾。
它们行进的有力的疾腿征服过无数险峰危途,足迹从晨曦迈向黄昏。
它们要来南方,屠狼。
傲言冷冽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寒芒直指不远前方,流淌在它全身的血隐隐沸腾,充盈着眼眸,着上凶戾的殷红。
这是对血的渴望。
望天面容渐趋狰狞,尖锐的三寸獠牙外露,眼神万千仇恨此刻点燃,四足锋爪尽出,死死抓住冻硬的泥土,抠下来一大块,留下一道丑陋的疮口。
这是对敌的杀意。
风雪为它们暴动,天地为它们相送!
傲言凭着灵敏的嗅觉,很快便来到灌木的后方——失败居住的山洞的前方。
“这里的气味最浓,想必应该是它落脚的地方。”
傲言眼眸杀意丝毫未减,冷漠的抛出这句话。
它的鼻尖这一次终于离开了地面,这三十里的远途,它的鼻头仿佛长在地里,尝了满嘴作呕的土腥,但这近乎癫狂的搜寻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它总算是逮着这只老鼠的窝了。
“风雪这么大,这山洞正好北风,只要它的脑子还正常,就不会丢下这么个好居所。”
望天冷哼着,淡然的说道。
“齐攻,懂?”
三字还未落音,它便怀着极为“兴奋”的情绪迫不及待的冲上前去。
若非面孔凶狠,定是好友重逢。
望天无需思量,便知晓傲言的想法,它当即也卯足力气在后方跟随着傲言,洞口在它们目光里放大,嗜血在它们心房中跳荡。
小家伙在它们朝这奔来时就发现它们的身影,然而风雪愈烈,再加上望天于后头紧跟,看起来就如同一只狼奔腾的模样。
天真的小家伙,将它们当成了大家伙。
小家伙微笑着,它期望,下一秒耳畔传来的,是来自大家伙宛若天使般的问候。
傲言狞笑着,它知晓,下一刻唇齿沾染的,是来自叛徒的甘甜的鲜血。
一个向往着温柔。
一个藏满了残酷。
它们相遇于雪天,不知雪将谁祭奠。
小家伙朝着雪幕下的两头狼,温和的说道:
“回来啦,辛苦啦。”
随后,雪幕拉开了,小家伙呆住了,天地叹息了。
它看到两头素不相识的狼闯了进来,这两头狼侧身留下一道旧伤,陌生的面容写满了凶残,接着一句没有温度可言的话砸向它的耳膜。
“今日,吾等收割性命,尔必死无疑!”
这句话如一阵冰风,呼啸着朝小家伙袭来,刺骨的寒意扎进了骨髓。
“你们……是来做客……的嘛?”
尽管面前的它们带来的只有无穷的恐惧,它依旧极力克服惧怕的情绪,怯怯说道。
“没想到在饮那废物的血前,还可以吃道小菜!”
傲言墨绿的眸子闪烁着,浮现一抹兴奋之色。望天的口涎早已在对视之后,垂流三尺。
它们没有丝毫犹豫的,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锋锐牙口,朝小家伙的咽喉咬去。
这一击,足以放干孱弱的小家伙的血。
小家伙完全被接下来傲言的动作吓傻了,四肢发软,黑色的眸子有无数惊恐与不解。
下一秒,传来一只鱼掉在地上的声响。
下一秒,传来一声足以刺破鼓膜的怒吼。
下一秒,传来灌木丛的枝丫剧烈的摩挲。
下一秒,风止了,雪停了。
傲言和望天将头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收获的是满目的来自大家伙高大的身影,还有冷峻的蓝眸藏不住的凝成实质的杀意。
这样的速度,料是傲言也躲闪不及,失败的身躯犹如投掷的炮弹,对准傲言便将它轰出了几十米。
傲言的四爪死死扣住宛若坚冰的硬泥,借着泥土才使得自己没有直接撞上雪松的树干。
地面上露出一道长长的血色爪痕,内嵌着它断裂的利爪,在惨淡的天光下尽显刀剑般的寒芒。
小家伙扑进失败的怀中,不住的啼哭着,泪如清流汹涌,染湿了颀长的三寸狼毫。
失败收起尖爪,安抚着小家伙的发颤的头,随后面带微笑的,拭去它眼角的泪花。温柔的声音静了小兔子纷乱的心弦。
“小家伙,藏在我身后。”
这一点也不像之前那凶残暴戾的模样,如果上一秒的它如同修罗,下一秒的它便是天使。
修罗只是外表,它将这层外表在对敌之时展现的尽致淋漓,若饱经风霜的枭雄。
温柔却从内心。它为它守护的同伴倾尽暖意与体贴,如善良的不更世事的少年。
历经几番寒暑,归来犹自心如故。
小家伙很快便止住了啜泣,嘴角微扬,欢喜荡漾。
“过了这么久,你未曾改变,心性如此愚笨。身为捕食者竟和猎物厮混在一起,真是丢尽我们狼族的脸!”
傲言语气森冷,语锋高昂,如利箭狠狠命中失败的心脏,摧毁着大家伙孤傲的自尊。
然而大家伙却面色不改迎接它的辛辣讥讽,任由那把无形之箭狠狠地刺进胸口。
它只是轻描淡写地拔出,忽略两番心痛,入它眼帘的依旧是那一袭雪白的纤弱身影,它嘴角上扬,满目皆温柔。
“我喜欢。”
失败轻声说道。
三字翩若惊鸿,在小家伙心湖掠过,激起千丈暖潮。它的眼角泪在绽放,它知晓这并不是伤心的花。
“等我把你那狂傲的脸撕碎,看你还如何嚣张!”
望天说着便张开大口,朝大家伙扑来。
大家伙岿然不动,它只是将爪子如利箭出鞘般放出,轻轻抬起它的右前爪。
动作一结束,望天便已奔到它的面前,果断朝大家伙喉处噬咬而去。
然而此等做法无异于自讨苦吃,它的心口灼烧着熊熊凶火,燃料却是理智与狡诈,助长鲁莽的气势。它的头一伸出,眼睛便暴露在大家伙的面前。
随后,大家伙的前爪毫不迟疑的抓向望天的狼眼。望天目露惊恐,它拼命将伸出的头往后缩,却仍旧慢了半步,只保住了右眼。
左眼已经成为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流出了血红的白昼。
幽静的山林里,顿时响起了撼动四野的凄厉狼嚎,飘落的冰棱也被生生震碎,唯剩凋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