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哪,还没到吗?”白翌辰问。
他有些举步维艰的感觉,周围的灵气被妖气阴气所压制,令他感到胸口发闷,逐渐喘不上气来,就像在封存多年,尸气浓重的墓穴里般。
普通人是无法长时间和这么多的阴邪之物相处一起的,尽管白翌辰体质特殊,但虚弱不堪的身体,已经面临承受的极限。
犬灵在前面开路,它本来就是驱灵辟邪的黑狗,又是集合八子之魂的犬神出灵,简直像一辆坦克冲进羊群,将那些阴邪之物撞得七扭八歪。
白翌辰紧跟在后面,顺着犬灵开出的道路前进。偶尔落下些许距离,犬灵也会很快奔回来找他。
这倒不错,跟老然的性子挺像的,老然带着自己乱跑时候,一旦弄丢了也会立刻跑回来找,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这是去哪?”
跟着跑了半天,白翌辰忽然发觉,犬灵渐渐偏离了路线。刚才周围还甚多鬼怪,现在竟然愈加稀薄,呼吸也通畅起来,少了那些令人作呕的湿腐气。
白翌辰就算再路痴,也注意到怨气的风眼逐渐向身侧移动,而不是刚才的直面对着了,难道是要绕个大圈?
“大黑,你也迷路了吗?”
他喘着粗气问。
然而路,倒是越走越熟悉起来。
“蠢狗!”
白翌辰忽然看出了端倪。
乱跑了半天,原来又回到了之前老然布置阵局的地方。
见犬灵绕在街角转圈圈,嗅来嗅去,随后又跑到空旷的街道中间,摇摇尾巴,看着白翌辰。
白翌辰咬着嘴唇,四下张望了一番。
确实是这里……他在地上看到了他们打斗时散落的铜钱咒符,甚至还有老然布阵时,担心忘记内容而用粉笔画的记号。
而犬灵此刻绕圈的地方,正是虚街中旧城隍庙所在地。
“老然在哪?古爷爷在哪?”
白翌辰忽然感到了恐惧,“难道……难道他们又进到虚街中了?”
犬灵蹲下来,望着他“呜”了一声。
他跌跌撞撞走过去,趴在地上用手摸索了一番。
这里的旧城隍庙十年前就被拆掉修成平路了,没能留下丝毫痕迹。这地方正是一个丁字路口,深夜没车经过,他就趴在马路中间,魔怔了似的乱摸着。
自然是什么也没能找到。
他又去摸烟袋杆,当那温润的烟嘴接触到有些干裂的唇,他才想起来,这烟袋虽然可以破开结境,但是他却无法打开进入虚街的入口……因为虚街并非一个稳定的结境存在,它是一座城市沉积百年甚至千年的灵气孕化而成,若非它愿意接纳有缘人进入,或者阴阳先生采用特殊手段,才能进入。
现在,自己就像面对一个不知道在哪的移动房间,却要试图砸出一道门来。
而且……
白翌辰抿着烟嘴的唇止不住颤抖起来。
而且虚街已经被墨叔封印了……他拼了性命,将自己和老然丢出结境,然后封印了虚街……
若此刻古爷爷带着老然再度进入,那一定也不是同一个空间……难道过往的历史已经被切割成数个层面,有无数个虚境空间可以进入吗?
他边想着,边呼出了一口烟雾。
看着灵气凝结的烟飘飘乎乎,有生命似的在面前蠕动着,扭曲着,白翌辰又想,就算自己能进去,又怎么知道他们进的是哪个一个虚境呢?
然而烟雾却渐渐淡了颜色,街景如常,什么也没出现。
白翌辰呆呆看着那烟雾消失,茫然的看向犬灵,犬灵也看着他,一双黑夜中闪闪发光的眼睛竟然透出无辜和迷惑。
“怎么办,我不会开虚……”
曾经随便走走就能走进虚街,但是现在,明明所站位置就是老牌坊街的深巷,但是无论是之前引墨叔出来,还是此次的误打误撞,都没能进入虚街。
自己对虚街有了免疫力,还是根本已经被驱逐在外了?
“白翌辰,杜然……以吾之命,永离此界,此生,不得……再……”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墨叔手捧火莲,最后讲出的话。
永离此界,此生不得再……
进入虚境。
随之一片触目血红。
“呜……”
白翌辰忽然感到心中一疼,就像骤然被撕成两半,发出纸一样嘶的一声响。随后,那刻心就被揉了起来,攥成一团。
墨叔咳血的样子不断浮现在眼前,和他对自己难得温柔微笑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此刻已经心力交瘁,不由一个个腿软跪趴在地上,将身子蜷缩起来。他似乎再也无力支撑这疲累的身子。而右胳膊也开始疼,像爬了无数只蚂蚁,咬得他无法忍受,钻心彻骨。
犬灵见他倒下,焦急的一声轻吠,跑过来舔他的额头,把那粘在额头上的发丝舔得乱翘。
白翌辰讨厌被舔的黏糊糊的,腾出左手推开它,一不留神,右肩摔在地上,猛一吃劲,差点疼晕过去。
“古爷爷在哪,不是他让你来接我的吗?”
他几乎是啜泣着问出这句话。那一瞬间,他以经将古爷看作了唯一的支柱,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城隍是指望不上的,他全凭老然的支撑,以及“还有古爷爷帮咱们呢”这句话才坚持到现在。
然而到了此刻,背后是千百恶鬼聚集,自己明明已经找到了古爷这个支撑,然而竟是在他无法进入的虚境之地,他顿时感到自己被一股绝望淹没了。
犬灵不知所以,不时焦急的四下张望。
地面再度震颤,白翌辰感到气压越来越低,怨气在躁动,旋转得愈发疯狂。原本安静的街角,竟然逐渐有鬼影闪动。
忽然,天空传来滚雷般的声响,低沉而遥远,然而声波却震得地面不住颤抖。
白翌辰感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淡,他觉得累,不想再动了。
周围变成什么样子都随他的便吧,反正我是没办法了!
他破罐子破摔的想着,觉得眼帘愈发沉重,缓缓闭上眼睛。
犬灵却跳起来乍起毛发,护在他的身边。
不远处,忽然出现两盏亮光,若隐若现。逐渐光芒扩大,随着轰轰声响,越来越近。
白翌辰感到忽然有强光打在自己身上,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沉重的开启车门的声响。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有人喝问道。
白翌辰感到有人在他身边蹲下,一只手按上他的背。他颤抖了一下,侧过脸,透过乱发看到,竟然是两个身着警服的人围在身边,再看那车,车头前盖上面赫然印着“警察”两个黑体大字。
巡警?
见他不动,蹲着的那个警察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胳膊疼……”
白翌辰嗫嚅着,尽力撑起身体,用左手按着右肩,因为痛和害怕,他全身颤抖不止,“救救我……”
“遇上坏人了吗?有几个人,都什么样子?”
白翌辰咬着嘴唇不再吭声,反正现在有活人在身边了,还是警察,至少比自己孤零零一个在鬼堆里害怕来得好。
他们明显是凡人,看不到鬼怪,也感受不到这条街有什么不同以往的变化。
但是似乎这个职业就带了些天生的威慑,鬼魅们竟然退却了些许,暗中窥视着。
又问了几个问题,见白翌辰不回答,便顾自商量:“先送医院吧,好像伤得挺重的……”
“这是第几起了?最近总是出事……”
“站得起来吗,能动不?”
白翌辰摇头,决心撒赖到底:“我……我不走,我的朋友不见了!”
“哦?”
“就在这附近……他也受伤了,是我同学……”白翌辰被巡警扶坐起来,断断续续形容,死活不肯站起身,“红头发,一耳朵的钉子……T恤衫都被撕烂了……”
“别急,我们帮你找……什么人伤的你们?”
“我、我没看清楚……但是他就在附近,你们要救他……”
以往白翌辰对警察都没什么好感,但是此刻,他才忽然理解了啥叫人民的忠诚卫士。大难当头,他本能觉得在这些大盖帽面前才是最有安全感的……
“还有……还有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大叔,哦,应该有两个……一个受了好重的伤,脖子上破了几个洞,都是血。”
白翌辰说着,不断用手抹着衣服胸口的血迹,“这些,就是他的……你们救救他……”
两个巡警对视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好像受了很大刺激,说话语无伦次,一会儿冒出一个,一会又冒出两个。
不过,他身上的伤确实不是作假,血气味还很浓。
“那坏人有几个人呀?”
“哦……一……不不,四、五个!”白翌辰想了半天,才编出一个合理的,“五个小流氓加一只很大的黑狗!”
他把那五鬼煞和穷奇算到了一起,倒是犬灵听到他提黑狗,歪头奇怪了一下。
“好的,来,我们带你去治伤……别怕,我们会帮你找到坏人的。”
巡警说着,扶白翌辰起来,他这才点点头。
东方已经开始泛青,不知道时间是几点了。
犬灵识趣的后退,目送着白翌辰被扶上警车,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趴上车顶跟着,而是原地坐下,目送他离开。
“大黑……你不跟我来?”白翌辰问。
犬灵呜咽了一声,歪头望着他。
一缕阳光缓缓晕染了冰冷的街道,似乎城市正在阳光的抚慰下,很快速的觉醒过来。
巡警虽然感到这年轻人挺奇怪的,但还是将车门撞上,随即准备发动汽车。
“大黑!天要亮了!你……”
白翌辰忽然意识到,若是天色发亮,那么怎样也要四五点钟了吧?他记得古爷告诫过,过阴出灵的时间应该在丑时,也就是凌晨四点之前,否则很有可能魂魄无法归位。他顿时着急起来。
“你快回家!”
他命令道,然而犬灵却坐着不动,只对着他晃晃那半截尾巴。随着车子开动,它的身影渐渐远去,模糊起来,融合在这片逐渐布满温暖的老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