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玲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两个孩子一个安安静静，一个不停地哭闹，刚喂饱了这个，那个又饿了，虽然是两个丫头，却一个比一个能吃。等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芳玲又觉得自己饿了。卧室的边上新搭的床上，昆强的母亲刚刚睡着，必竟年纪大了，照顾她们三个女人还是有些吃力。
已经凌晨的时候，昆强还没有回来。昆强中午的时候和她说，下班后要和几个朋友吃饭，生了双胞胎，大家祝贺他。芳玲能听出，昆强的声音里是快乐的。昆强没有回来，芳玲虽然累，却睡不着。房子很大，是四室二厅的。当初这房子是昆强的父母买给昆强和刘天琼的，虽然是二手房，其实当时也是九成新的。她怀孕的时候一直住在昆强父母家，昆强说这样照顾起来方便，其实她知道，昆强是不想让她住进这里。生产完出院，她跟婆婆说，这里房子大，她娘家也可能过来人，大家都住到这边来，宽敞一点，婆婆一口答应，昆强也同意了。春天，昆强和刘天琼离婚的时候，她以为这个房子昆强会让给刘天琼，结果刘天琼不要这个房子，昆强就给了一部分补偿款给她。刘天琼和昆强没有大闹，安静地办完离婚手续，自己去外面租了房子住。
芳玲是理解不了刘天琼的，她心里说，要是换成她被离婚，她一定要闹个鱼死网破，大家谁也别想好过，她觉得刘天琼太胆小懦弱了，她不喜欢。
芳玲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就比如她喜欢上了已经结了婚的昆强。
研究所的附近有一家酒店，两年前，芳玲高中毕业后，来到城里打工，当了酒店的服务员，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年轻又长得漂亮，做事干脆利落，不久酒店经理就安排她做了前台。芳玲能说会道，又能察言观色，嘴巴甜得来来的，来酒店住宿的人都很喜欢她。昆强的研究所经常需要接待一些来单位公办的人，若需要住宿，一般都会安排在这个酒店，昆强有时做为接待人员，需要定房间、接送客人，一来二去，与芳玲便认识了。芳玲渐渐喜欢上这个高大斯文的男人，因为他总是很礼服地和她讲话，偶尔在等客人的时候和她还聊聊家常，让人觉得亲和温暖。如果换做别人，也仅仅是喜欢而已，但是芳玲却是什么都敢想又敢做的人。她总是在昆强和她打交道的时候刻意地打扮，刻意地多问一些话，刻意地拉近和他的距离。
有一次昆强来的时候，芳玲正在前台摆弄刚出生不久的小外甥的照片，向来严肃的昆强竟带着笑意和她聊起话来。昆强拿着那张小婴儿的照片左看右看，眼里有一点苦涩又有一点柔情。芳玲从别人那里打听过，知道昆强和他老婆结婚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她看着昆强，忽闪着她的长睫毛，说：“以后我生的孩子一定比这个漂亮多了。”昆强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她记得很清楚，那一眼里包含了很多内容。
芳玲在等机会，她像一只瞄准了猎物的豹子，蹑脚前行，伺机而动。
三月份的时候，昆强的大学同学刘腾飞来机械所调研，他们都是同行。公事以后，晚上，昆强请刘腾飞吃饭，刘腾飞还带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彼时有孕在身。因为见了老同学，昆强很是开心，两个人聊起以往的一些人和事，也聊起这些年的工作和家庭，不知不觉两人就喝多了。恰好刘天琼那几天出差在外，已经酒精上头的刘腾飞拉着昆强的手说：“哥们，别回家了，去酒店咱俩继续撇。”昆强也有些摇晃，但是他还清醒，他想着把刘腾飞送回酒店后就回家。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很近，他扶着刘腾飞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酒店。他有些晕，有些累，进了门，正好看见了芳玲。
那天是芳玲和另一个女孩子值班，看见昆强扶着一个酒醉的男人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她忙从前台跑出来。昆强对她说：“芳玲，快帮忙，把他扶回房间，我有点晕。”芳玲和刘腾飞的老婆吃力地把刘腾飞送回了房间，刘腾飞的老婆一边照顾刘腾飞，一边说：“姑娘，帮昆强也开个房，你把他送过去，他也喝多了，麻烦你了。”
芳玲出来的时候，看见昆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发呆。
“给我一把钥匙，我先把他送过去，完了再补登记。”芳玲对前台的另一个服务员说。
芳玲过去拉拉昆强，昆强摇摇晃晃站起来，芳玲扶着他到了房间。
芳玲已经闻到了猎物的味道。
她帮他脱了鞋袜，拿毛巾帮他擦脸，然后从暖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送到他跟前。昆强不喝水，只是拿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你走吧，出去吧。”昆强诺诺地说
“我喜欢你，昆大哥。”
“这样不好，快出去。”
芳玲说话的时候，已经脱去了自己的外套，躺在了昆强的身边。昆强还有一些理智，他用手去推芳玲，芳玲趴到昆强的耳边，娇喘吁吁地说：“昆大哥，我喜欢你，我要给你生个孩子，生个胖儿子，你要不要，你要不要，你要不要……
昆强的理智完全失控，一把拉住芳玲，抱向怀里，他要，他怎么会不要，他要个孩子，他太想要个孩子了。
芳玲以为，她的进攻要持续好长时间，她不觉得自己睡一觉就可以拿下昆强，昆强与他老婆的感情，她是比不得的。
但是好像连老天都在帮她，四月初的时候，她发现她怀孕了，孩子来得太及时了，孩子就是她的尚方宝剑。
自从那次宾馆以后，昆强就没有再出现过，芳玲知道他在躲着她。芳玲要找他，方法多得是，她知道他办公室的电话，以前他定房间的时候总是用那个电话。她打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昆强才接了起来。
她说：“昆强你有孩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对不起，芳玲，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的。”昆强的声音听起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舍。但是芳玲打了几次，昆强却态度坚决，他不能和刘天琼离婚。
事情的转机是在二十几天后，芳玲想着无论如何要把孩子生下，她不信见到孩子以后昆强会无动于衷。那天，她有一些腹痛，然后自己跑去医院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一切正常，而且医生告诉她可能是双胞胎。
冲出医院的芳玲，一刻都不想耽搁，直接跑到研究所去找了昆强。
昆强是惊喜的，在痛苦纠结的后面，眼睛里闪着的是惊喜。芳玲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要用两个孩子牢牢抓住昆强，于是她撒着娇威胁昆强说：“给你两个月，把婚离了，否则我就把你的两个孩子做掉。”
昆强近乎哀求地对芳玲说：“不要，不要，你一定要保证孩子好好的，你等我找到解决办法。”
芳玲要离开准备下楼的时候，昆强在身后小声地咛咛：“小心点，小心点，路上慢点，别跑。”
芳玲抿着嘴脸上绷着，心里却是狂喜的，她知道猎物终于是她的了。
只是芳玲没有想到，昆强的婚离得又快又顺利。后来她才从昆强母亲那儿知晓当时的情形。原来得知芳玲怀了双胞胎以后，昆强想着先告诉父母，他心里很矛盾，他不想和天琼离婚，也不想失去两个孩子。昆强的父母是这样说的：“昆强，你和天琼离婚吧，天琼是个好孩子，我们昆家欠她的，一定想尽办法补偿。可能你们两个不和，生不了孩子，或许，她找到别的人说不定也可以怀孕生子，如果你和芳玲没有这么一档子事，你和天琼两个一辈子没孩子，我们也认了，也不会责怪她，会把她当女儿一样一直看待，可是现在，唉，一想到那个肚子里的两个小小人儿，我们老俩真是舍不得，那是两个小生命啊。天琼只要答应离婚，提什么条件都可以，昆强，你全都答应了啊，不能委屈了咱家天琼，唉，天琼啥都好，就是不能生孩子啊。”后来，昆强的父母还专门找刘天琼谈了一次，谈到最后，三个人哭成一团。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提起前媳妇，昆强的父母就满是愧疚。
芳玲等了一晚上，昆强都没有回来。不过，她没有生气，这场战斗中，她是实打实的胜利者，她嫁了一个好老公，虽然只是匆忙地只领了结婚证，没有排场的婚礼，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能找到这么高大帅气的又有知识又有文化又有单位又有房子的男人，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对于两个丫头，她没有昆强那么强烈的幸福感，她的幸福感不是来自女儿，而是来自昆强，以及昆强带给她的物质生活。至于昆强爱不爱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是她的，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天天一个被窝睡，一口锅里吃，感情迟早是会有的。芳玲有这个自信，况且她还长得那么漂亮。
昆强是在清晨离开刘天琼家的，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了一夜的雪，上次下的雪还没有融化掉，新的雪又覆盖上来。昆强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听着脚底下嘎嘎吱吱的声音，眼前浮起两个宝贝女儿可爱的小脸庞，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继而心里又针扎般地一痛，于是他轻轻地念起那首诗：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将一切痕迹都无声无息地掩盖了起来。
那是1990年的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