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地处偏僻,不是一座大城,但比起那些寻常村镇,又要稍稍大上一些。
不足千户,但俗话说的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中该有的人都有,那么该有的东西也应该是有的,但偏偏就是少了一样东西。
帮派。
俗话还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既然有了恩怨,就应该有武斗,但白城,没有。
没有帮派,更不会有武斗,要说白城治安极好,倒也说得过去,但与县衙关系,却又不大了。
因为白城有一个人,他说他是猎人,至于他最后一次上山打猎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人记得清楚了。
反正白城的帮会全都被他一脚踹翻了,所谓横行霸道,在白城也就从此不存在,地痞流氓,暴徒恶霸也不知道是几年前才出现过了。
总之,这些年,他们过得很不好,但今日,情况终于有了转变。
今日的风很好,不太冷,今日的日也好,不太热,俗话还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秋日的风当然会有凉意,秋日的日当然也会有暖意,但在这么一群衣着各异的人看来,今日的一切,都比平时好很多。
站在那堵不高不矮的城墙上,他们就这样举目远望,看着那三道人影走了很远,远到应该是听不到城中的声响。
立时欢呼雀跃,弹冠相庆。
说是相拥而泣,泪流满面,并不为过。
因为商陆走了,那个该死的不务正业的猎人走了。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或者说哪怕县衙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么一群天生的地痞恶霸,会因为某个人离开这座城,泪流满面。
对他们,这个月,会是一个不错的月份,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月。
如若再不能有所改变,他们只怕都要忘了,恶霸的恶字,该如何去写了。
念及于此,又是喜极而泣。
幸得如今,那个该死的猎人,又踏上了从军之路。
于是,他们跳下城墙,放声大笑,双目放光。
这么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放眼望去,尽是待宰羔羊。
官道上尘土飞扬,黄沙伴随大风刮来,商陆穿着一身麻衣,拎着模样不小,其实也才两套衣衫的包裹,回头看了看已成手掌大小的城墙,对身旁一人说道:“我就这么走了,反正小姐事情就拜托你了。”
陆谨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道:“你怎还不走啊?我都有些累了。”
商陆怒道:“我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了吗?”
李小狗年纪不大,自然不高,在旁边偷笑着,双手抱头,只当看一场狗咬狗就是了。
商陆怒而指着李小狗,“还有你,别以为我不说,你就假装不知道,再敢去知天命,我腿给你打断了。”
李小狗吹着口哨,一言不发,翻着白眼对陆谨道:“好好听着。”
商陆怒道:“我说你呢。”
李小狗敷衍地点头。
于是,商陆唏嘘一声,转身走入风沙中,摆摆手道:“江湖路远,两位,有缘再见了。”
陆谨摇着折扇,回头看着那堵说着是不高,其实还挺矮的城墙,转头对李小狗道:“我累了,背我回去。”
李小狗自顾自往回走,“三两里路自己走,和你很熟么?”
“带你去知天命喝茶。”
“上来吧。”
其实,商陆和陆谨关系还算不错,和李小狗,就要算不好了。
陆谨来送他,那大约是真来送别的,至于李小狗,大半是来确定他商陆是否真离开白城的。
商陆确实离开白城了,书上常说,从军之路就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所以商陆翻上了山头,然后转身望着山下只成树叶大小的白城,突然竟有些舍不得。
但书上也有说,好男儿志在天下,岂能龟缩一地?
商陆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去山上山告别。
大师兄李栖迟当然是有点想念的,但二师兄秦无恙。
不提也罢。
商陆轻声一叹,大江东去,浪淘沙,古来那些所谓英雄,哪个不是从血与火中走出来的?
有位大将军说的极好,大丈夫生于乱世,当配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
只是,少年人到底还是恋乡的,想着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回得来这座白城,蓦然竟有些想念家里那位。
可是,出门至今,也才一个时辰啊。
但由不得他不担忧,家里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指望她自己做饭肯定是没门的,若是天天下馆子,那银子就真要像流水那样出去了。
这么想着,商陆愈发担忧。
于是,他回头望着漫天草地,遥望着早已经看清楚的白城,忍痛做出了决定。
于是,猎人商陆的第六次从军之行,又无疾而终了。
想必白城那群地痞恶霸,也该知道,何为乐极生悲了。
商陆并不觉得丢脸,转身就往白城走去,又望着不远处的潺潺流水,青青草地,想着好歹也是出来走了一趟,天下河山也见识过了,正是不虚此行。
又在此时,高空之上,两道流光自南向北来。
将万里白云,分开东西。
一道黑色人影满身污血,落在草地上,正好看到蹲在溪边洗手的商陆,十丈之远,于他脚下,不过一步。
他赶到商陆身旁。
商陆自然警觉,起身退开,又是一拳推出,真气浑厚。
但那黑衣男子轻轻一拍,直接将他拳上真气拍散。
一把晶莹剔透的玉剑架在他肩上。
商陆举起双手,缓缓道:“大哥,劫财我没钱,劫色我是男人,都是如假包换的。”
苏流舟阴沉沉笑着,上下端详商陆模样,倒把商陆吓得有些心怕,唯恐真是遇上了有龙阳之好的劫匪。
苏流舟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又一道流光化作人影,站在小河对岸。
女子白衣飘飘,纤尘不染。
她清丽端庄,明眸皓齿,只是未免冰冷。
她手握长剑,遥指苏流舟,冷漠道:“苏流舟,你走不了。”
苏流舟轻声叹气,无奈道:“你看看,总是这样,白恒,你自己好好想想嘛,我睡了你师妹,她那个神女之位肯定是不保了,你家师父那么疼你,指不准下一任神女就是你?”
说着,苏流舟一拍大腿,“照这么说来,我岂非还是你大大的恩人了?”
这么说着,苏流舟大乐。
但白恒只冷漠道:“死到临头,逞口舌之利也无用。”
苏流舟连忙抬了抬玉剑,又抬起另一只手道:“等等,你们风雨楼不是总说扬善除恶吗?你总不能看着我杀了这么一个无辜可怜的小伙子吧。”
苏流舟手指在商陆腰间一掐,痛得商陆大叫道:“仙子,救我啊。”
想了想,他又悲呼道:“想我商陆一生,锄强扶弱,惩奸除恶,在白城这么些年,风雨无阻,就算没有善报,也万不该如此早夭啊。”
苏流舟心中大为欣慰,这小子委实识相,给了一个台阶竟还懂得顺着爬上去。
他顿时“大惊”道:“什么?你就是那个名震北州的白城大善人商陆?”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年轻人,你声名远播,我自然敬你。”
他抬头望着白恒,“可惜,生死攸关,已经无关对错善恶了,对不住,也莫怪我,你,去吧。”
他大声道:“要怪,你就去怪这个世道吧。
白恒皱着眉头,冷声喝道:“住手。”
苏流舟冷哼一声,“住手?凭什么?”
白恒黛眉微蹙,虽面色冷淡,但终究道:“你放了他,我也放你一次。”
“胡说八道,放我一次?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口气倒是大得没边了,那你别放我试试来。”
苏流舟说的大义凌然。
白恒面若寒霜,但抬眼望去,那个被苏流舟挟持的少年,无辜望着她。
她轻声一叹,收起长剑,冷声道:“苏流舟,放了他,你可以走,今次,我不杀你。”
原来,所谓正道仙子,大抵还是名副其实的。
但苏流舟冷笑道:“那可不行,我不相信你,如何?”
他冷漠道:“你们风雨楼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前天晚上大家还花前月下同床共眠,觉睡醒就呼朋唤友来砍我,我还要信你们,那是不要命了。”
白恒面色冰寒,白皙脖颈微微转动,虽握着长剑,背青筋浮起,她道:“苏流舟,我素来没耐心。”
苏流舟扯着商陆脖子,勒得他直咳嗽,冷冷道:“白恒,你以为我就有?”
白恒微微闭眼,声音清冷,面无表情道:“那你,试试。”
苏流舟连忙陪笑道:“啊哈哈,白恒仙子当真不愧是风雨楼最年轻的剑主,真是目光如炬呢,天底下这不人人都知道,咱苏流舟别的都不行,就特别有耐心吗?”
白恒冷喝道:“滚。”
“好嘞,白恒剑主果真是人美心善,圣人气量,你且放心,我大雪山魔宫历代最天才圣子,长安花林历年最俊俏花公子苏流舟以我师尊大人的名义发誓,若我事后还伤了这年轻人,我敬爱的师尊大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商陆小声道:“有你这种徒弟,想留个全尸也不容易啊。”
苏流舟顿时不乐意道:“胡说八道,他那尸身是我葬下去的,好着呢。”
原来也是拿一个死人来起誓。
白恒冷声道:“滚。”
“得嘞。”
苏流舟也不敢真去挑战白恒耐性,拉着商陆,转身一跃,这一步,直接入了林中。
商陆觉得不妙,开口问道:“大哥,你既然已经脱身,难道不觉得忘了做点什么事?”
苏流舟明知故问道:“啥?”
他神色不善道:“小子,你说我身子不好?”
我商陆觉得你应该是脑子不好。
然后,苏流舟嫌弃地直接将商陆摔开。
这一摔,寻常人少说也要摔个腿折,但商陆单手撑地,稳稳当当。
苏流舟意外道:“咦,你一个未开气海的小弱鸡,真气怎如此浑厚?”
他眯着眼,厉声质问道:“小子,你是杀生殿的?”
商陆拍拍屁股站起身,“我是风雨楼外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