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巷住户不多,百里家院子不大,寥寥几种风景也不过是院角的灶台,院中的石桌,还有一地的青草,只可惜灶台沾炭灰,石桌染蚀痕,草地又已是干枯发黄,但木廊收拾得一尘不染,也算是这其中唯一可以过目的风景了。
百里霜提着一壶开水走来,其实她茶艺不怎样,煮水的话,还是不错的。
但总不能招待客人就说,诸君请试热汤?
这般想来,这门功夫倒是少有人能见识了。
商陆正好入院中,将食盒放桌上,笑着招呼木廊上对弈的李栖迟与秦无恙。
单论味道,他一直觉得老王酒楼的饭菜比起陆谨家开的谨言酒楼还好上几分,也只是环境不如那里雅致罢了,那么这顿饭菜也确实就是白城中最高的诚意了。
四人围坐一起,就连秦无恙这样口味刁钻的人也罕见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李栖迟,只简单吃了两口,便望着那碗白饭,似有些出神。
商陆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李栖迟摇头,笑道:“没什么事情的。”
他继续动筷,其他人便没有问。
大约秀色可餐是真的有道理的,商陆觉得平时很少吃肉的小姐,看着李栖迟那张羞煞仙子的脸蛋,竟多吃了许多肉。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买多那两个菜来了。
直到几人吃完,商陆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栖迟才轻轻点着眉心道:“原来是老花。”
秦无恙恍然大悟,“我把它锁在命馆庭院里了。”
老花,就是山上山那头跛脚老驴。
商陆其实很不喜欢这头跛脚老驴的,因为他从来只肯驮李栖迟,这看起来未免有势利眼的嫌疑啊。
但他总是忽略了他们山上山总也才三个人这件事。
其实大抵就是因为他不喜欢老花,才找出了这种理由来的。
本就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不喜欢老花。
几人回到知天命的时候,那头跛脚老驴嚼着院里的花瓣,商陆看得眯起眼,缓缓挽袖子,只怕要不是李栖迟拦着,商陆是非要把它另外三条腿也揍断了。
但它依旧我行我素,还是那副高傲模样,鼻孔朝天看,不带正眼瞧着商陆,大约就是一个意思,本驴吃你花那也是给你面子。
给商陆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百里霜看着,想了想,说了一句,“有灵性。”
这话让它得意的,摆出一副你小丫头片子眼光不错的模样蹭了蹭百里霜手背。
那白皙手背,也不知是不是商陆看错,怎还有半片花瓣?
商陆见这色心极重的跛脚老驴还不肯离开,直接上手将它拉开,还特意往百里霜身前站着。
李栖迟看得有趣,笑道:“好了好了,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秦无恙走过去解开绳子,但跛脚老花往院子角落那里一站,死活不肯挪脚,还瞪了秦无恙一眼,分明还是很生气秦无恙把它锁这里自己去吃饭的事情。
秦无恙只得忍着气道:“走了,回去给你吃草料。”
跛脚老花硬气地哼了一下,一动不动。
得,一头跛脚老驴恃宠而骄,秦无恙还能怎么办?
似乎也是无可奈何的。
商陆早看这头好色的跛脚老驴没好眼色,冷冷笑着,缓缓道:“要我说,这么老的一头驴,还是个跛的,不如宰了做驴肉火烧,赶明儿卖了银子,再添补一点,都能换头四肢健全的了。”
跛脚老花人性地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屁股对着商陆,直接“噗”一声,放了一个屁。
商陆连忙让开,百里霜面色冷漠,转身望着商陆,青丝摇晃。
商陆讪笑一声,又站到她面前去。
她踮起脚尖,给他后脑赏了一个板栗。
商陆有气自然不敢朝她发,只得道:“大师兄,我觉得这事情是可以的。”
他还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笑道:“师弟孝顺师兄是最天经地义的道理,师弟帮师兄做些事情,那也是最应该的事情。”
秦无恙从不给商陆好眼色,但此刻毕竟是一致对敌,便点头道了一句,“是个好事情。”
跛脚老花顿时心慌,瞧这模样,一驴可不好和两人斗。
所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它把这些仇恨都压在心里,缓缓转身,咧嘴一笑,使出那一班白得晃眼的牙齿,拼命对着李栖迟献媚,末了还自己挣脱绳子,跑到李栖迟面前,分明跛了一只脚,俯下身子求骑的时候,竟还格外麻溜。
如果老驴能开口说话,伏下身子的时候,大约会说:“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你俩小子。”
它一直很狂。
看跛脚老花驮着李栖迟跑得飞快,商陆唏嘘不已,啧啧称奇,“还真不愧是见过修行人的驴,跛了也快,你说是吧小姐?”
转过头,百里霜很安静,一双漂亮眼眸淡淡望着他,伸出手,摊在商陆面前。
商陆道:“怎么了小姐?”
百里霜道:“银票。”
商陆道:“小姐,那是我的。”
百里霜道:“你要了没用。”
商陆本要据理力争,百里霜仰头望天,商陆也抬起来,日渐落西山,晚霞格外美。
于是,他捧着银票,格外不舍,再多看了看,这才狠下心地放在她手上。
百里霜收起后,转身走着,说道:“帮你存。”
商陆撇撇嘴,打小过年就这样,外婆给的压岁钱,哪次不是说存着存着,最后都存不见了?
正偷偷抱怨着,百里霜突然回身,商陆吓了一跳,连忙笑着掩饰心虚,“小姐,怎么了?”
她抬着两只手,各握着木牌,“哪块?”
商陆看着那块写着“君子不欺暗室”的雷击木,有些心悦,抬手指了指。
百里霜翻过牌子看了看,道:“你是君子?”
商陆道:“秉性纯良,扬善除恶,应该算的。”
百里霜把那块写着“一点浩然气”的雷击木放在他手心,转身离开,说道:“别跟着我,丢脸。”
商陆连忙跟上。
百里霜道:“闭嘴。”
商陆委屈,他没有说话。
走过河边的时候,大约是晚霞好看,又或许是秋风舒适,百里霜心情不错,竟特意在齐山林的酒肆坐下。
当然,她是不喝酒的,不过齐山林这里的瓜子和花生这些下酒的小食味道很好。
她要了一小碟瓜子和一小碟水煮花生。
齐山林端着两个小碟子上来的时候,背着坐那里掰花生的百里霜,对商陆竖起了大拇指,小声道:“能耐。”
商陆一头雾水,能耐在哪里了?
存了一个多月的十两银票就这么没了,哪里来的能耐?
齐山林又提着酒葫芦跑到树下小板凳上坐下,轻飘飘喝了一口酒,心满意足眯起眼,看着河对面的风景。
百里霜把花生壳放在桌上,纤细手指拈着一粒花生放在嘴里,双唇微微一抿,说道:“学着。”
商陆问道:“什么?”
百里霜道:“这样的喜欢不花钱。”
齐山林一口酒刚入嘴,直接喷出来。
商陆小声道:“说的好似我的喜欢就要话很多钱”
齐山林偷偷竖拇指。
百里霜又掰了一粒花生,说道:“那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