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白天，东沧村却显得十分寂静，大街上少有行人，便是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大多是年少的稚童在嬉戏打闹。
无庸缓步走到村子尽头，一路行来，除了自己之外，一个成年人也没遇到过，他不急不缓地在周围逛了两圈后，转身向原路折返，等他走到村子另一端的时候，一阵隐隐约约的呼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追寻而去，最终来到一个凹凸不平的大坑旁，大坑中有许多村民举着锄头奋力挖掘，有男有女，年纪最小的，看起来比云逸都要小上两三岁。
无庸的目光从那些村民身上移开，在大坑边缘环视，最终，停留在一个站在坑外正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老汉身上。
老汉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无庸微微皱了皱眉，缓步朝他走去。
老汉赶忙跑到一边的桌子旁，倒了一杯茶水，恭敬地递给年轻道人。
“公子面生的很，是外乡人吧？”
无庸轻轻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后，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轻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认得我。”
老汉面色一僵，随后哭丧着脸求饶道：“大仙别和我斤斤计较啊，我就是一个监工罢了，我可从没害过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修士的，以你的修为应该看不透我的伪装才对。”
无庸笑意温和，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从桌上推过去，道：“坐下吧，我对你没有恶意。”
见他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嚷嚷着斩妖除魔的修士，老汉松了口气，拘谨地坐在他对面，却压根不敢碰他推过来的茶水。
“是大王告诉了我大仙的外貌，所以我才会知晓您的身份。”
“哦？他认得我？他还说别的了吗？”
老汉如实道：“大王还说，如果看到大仙来矿地，便要禀报给他，他会亲自来相见。”
无庸笑了笑，“有趣。”
“老汉这就去禀报？”
无庸摆了摆手，道：“见肯定是要见的，不过不急，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
老汉小鸡啄米般点头，讪笑道：“这……这是自然，您尽管问便是，老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于这片矿地的事，你知道多少，全部说来。”
老汉面色一僵，“这……”
无庸倒也不难为他，轻声解释道：“你家大王知道我要来，却没有刻意隐藏，便是不怕我知晓这些事，你尽管说就是了。”
老汉一咬牙，道：“行……行吧！我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大王的，我原本是这片山林中唯一的精怪，大王来这里后，便把我收做他的手下了，平日里我白天在这里监工，晚上去附近的城镇窃取白银和食材，发给这些村民。
大王让这些村民在这里挖东西，可到底要挖什么，他却没和我说过，只说是除了土疙瘩之外，无论挖出什么东西都要呈给他。一开始我是这么做的，可是把石头和虫子呈上去多了，挨了两顿骂后，我就学聪明了，那些我自己都看不上眼的东西，就不献上去了。
前两天在矿地挖出一块破破烂烂的红布片后，我觉得那布料着实有些奇怪，不是普通布料，便硬着头皮呈了上去，没想到不但没有被责骂，反而受到了赏赐，虽然大王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要的那个东西，大概快被挖出来了。”
老汉继续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大仙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出乎老汉意料的是，面前的年轻道人并没有追问矿场的事。
“能一夜之间往返城镇和村子，并且还有时间休息，看来你修为不错嘛。”
老汉赶忙摆手，“跟大仙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老汉之所以能这么快往返，是因为我的真身是只蝙蝠，占了会飞的便宜罢了。”
无庸的目光看向矿场中干活的村民，随意问道：“你既然是蝙蝠精，修为也还可以，当初为什么不偷偷从这里离开，而是甘愿寄人篱下，做他的手下？”
老汉面色一苦，无奈道：“我是运气好才成了精怪，这片地方其实并不太适合蝙蝠生活，如果没有我照顾族群的话，恐怕它们的日子要比现在难过上许多，我自己一个人确实能跑，可我不能丢下它们啊。”
无庸神情一阵恍惚，想起了刚下山时遇到的那个端碗女妖，点头道：“嗯，世间万物成精之时，亲人大多早已死去，无牵无挂，你很幸运，蝙蝠是群居生物，还有能让你牵挂的同伴。”
老汉木讷一笑，点头称是。
年轻道人回过头看他，又问道：“那现在呢？你家大王要的东西即将出土，等到他拿到那件东西，你和你的族群或许会被灭口，你有想过这一点吗？”
老汉面色一僵，低下头，笑容苦涩，道：“将布片献给大王后，我确实曾向大王请辞过，希望能带着族群离开这里，可大王并没有答应，反而……反而把我刚出生半个月的儿子扣在身旁，说是要收做弟子来培养。可我知道，以大王的实力，哪里看得上我儿子的资质，分明就是把他当做人质，不愿让我离开罢了。”
无庸皱眉道：“你修为一般，他为何非要留你在身旁？”
老汉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
无庸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其他妖怪羡慕的牵挂反而害了你，如果你孤身一人，或许会比现在自由得多。”
老汉想了想，缓缓摇头，道：“便是没有族群的牵挂，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无庸不解道：“这是为何？”
老汉扭过头，看着周围茂密的丛林和远方不算高大的山峰，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东沧村的村民还没来的时候，我便活在这片土地上，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想离开家。”
无庸默然，半晌，他抬起头，朝老汉笑了笑，道：“是我太想当然了，你给我上了一课，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去通知你家大王吧。”
老汉应声而去，留给无庸一个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
无庸端起茶杯放在眼前缓缓旋转，喃喃自语道：“家吗……可惜不顺路，不然是该回去看看的，话说回来，下山七年，我怎么一直没有想起来回家看一看呢？”
旋转杯子的手指忽然顿住，无庸恍然。
“哦，我已经没有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