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一声，赵扶胥只当无事发生，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朱家妹子，为何故来此？明中郡至此虽未到千里，却也有五六百里之遥。你作为朱老爷子的掌上明珠，若无大事也不会来此的吧？”
话是这么问的，赵扶胥脸上却并未有丝毫好奇之色。对于朱芸雯来此的目的，赵扶胥心中早有了猜测。现在问出来，也只是想进一步确认而已。
见赵扶胥提起这个，朱芸雯只当事情揭过，似笑非笑的说道：“赵世叔，侄女为何来此，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晓得么？余至此不过五六百里，可赵世叔从秦岭至此可有近千里之遥。赵世叔千里迢迢来此，又是所为何事呢？”
赵扶胥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说道：“看来，贾财神这一次，可请了不少人啊！既然都请了赵朱，恐怕晋阳刘氏，华阴杨氏，狄道李氏也不会缺席了。路上的时候，我还遇到了风月剑派，文山派，盘丝道的人。虽未贸然交谈，但从行程来看，恐怕也是应了贾财神的约。”
朱芸雯眼神一凌，收敛起了笑容，轻声说道：“赵世叔这一提，倒是让余想起，余在路上也遇到了赤足帮和紫云山的人。当时余还未在意，现在想来也应当是贾财神叫的人。”
“财可通神，当真是财可通神！恐怕，也就贾财神，有这么大的人脉了。”赵扶胥面色沉重，正色道：“光你我所遇，四派，五家，六山，七技，八群便都已有人前来。若算上其他方位的势力……这贾财神是要做什么？该不会是……”
说到这里，赵扶胥警觉地扫了青灵和甄可怜一眼，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事情，即便是些猜测，也不能随便说出口。
朱芸雯自是明白赵扶胥的意思，摇了摇头，宽慰道：“赵世叔，这便是你多想了。贾守义的确号称财可通神，也有能力召集这么多势力来卖他一个面子。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商人，只是生意做得比较大而已。这些势力中，可有不少互相敌视的，哪会乖乖听话。”
“远的不说，就我们五家而言，你们赵家不也与刘家不合么？而杨李两家的姻亲关系，也一直让我们朱家多有提防，这才与你们赵家交好。而这又让刘家隐隐倒向杨李两家。光是我们五家，就这么错乱，更别说其他有着大仇的势力了。”
“若那贾财神真有这么大能力，整合如此多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那他也不该仅仅是被人叫作贾财神了。大家伙应该直接叫他贾天子才对。恐怕，这其中另有隐情。”
朱芸雯所说，赵扶胥也并非没有想到。之所以杞人忧天般在朱芸雯面前提起，赵扶胥其实是想探听一下朱家的口风。毕竟两家是盟友，关键时刻统一阵线很重要。
赵扶胥也不怕朱芸雯匡他。他们这些个世家大族，对于皇权来说都是不安分的因子，从来不受皇权待见，自然也就不会是皇族的盟友。可能依附，但绝不会交心。
当然，话虽如此，这种事在赵扶胥看来也不太现实。毕竟大云国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做大事的天时地利与人和都没有，如何能成？
不过，事无绝对。不要多，但凡真有三分之一的人有冒险一搏的心思，那事情就麻烦了。到时候他们这群不同立场的人，处境了就难堪了。
即便这是大概率不会出现的事情，但小心无大错。探口风这事情，朱芸雯不是赵扶胥第一个目标，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虽说赵扶胥也觉得这有些烦，但这就是大家族子弟的无奈。
见朱芸雯表明态度，赵扶胥也露出一个笑容，小小的吹捧道：“还是朱家妹子心细，能想到这些。是我想太多，有些杞人忧天了。”
眼角略微抽搐，面对赵扶胥毫无诚意的吹捧，朱芸雯轻笑一声，目光放在了青灵二人身上，笑道：“余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自当要小心谨慎做事。哪像赵世叔，风流倜傥。作为赵家代表出门，竟还有沿路调戏小小女童的兴致。余日后，当要帮赵世叔好好宣传宣传！”
“别啊！朱家妹子，你这不是毁我么！”听到朱芸雯这样说，即便是明白是开玩笑，赵扶胥也急了。垮着脸，连忙解释道：“我是见这两个人小姑娘没有长辈陪伴，就两个小孩走在路上，这又累又不安全的，想着捎她们一程，绝对没坏心的！不信，你问这两小姑娘，是不是这样！”
见赵扶胥少见的失态，朱芸雯再度轻笑一声，也起了几分少有的玩闹心思。转头望着青灵和甄可怜，朱芸雯轻声道：“小妹妹，事情真如赵世叔所说的么？”
“才不是呢！”不等青灵回复，甄可怜便装作一脸天真的回答道：“这个大叔，之前说要带我们去他家玩。还说，要给我们买好吃的，好玩的，和漂亮衣服呢！说是，只要我们和他一起睡觉，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呢！”
甄可怜此言一出，朱芸雯玩笑的脸色顿时愣住了，赵扶胥更是面色大变，连忙说道：“小姑娘，我也没招你惹你啊！为什么要如此败坏我的名声？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啊！朱家妹子，你可千万别当真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面无表情的撇了赵扶胥一眼，朱芸雯往前走了几步，弯着腰对甄可怜说道：“小妹妹，来和姐姐说说。好好说说……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朱赵两家交好已久，朱芸雯和赵扶胥作为年轻一代，交流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多少也对赵扶胥有所了解。即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且不说赵扶胥是不是有炼铜的癖好，即便是真的有，以赵家的势力，也没沦落到要在官道上物色的地步。
更别说，这次赵扶胥还是代表赵家出来的。冒着被赵老爷子锤爆的风险败坏赵家名声，朱芸雯可不认识这样的赵扶胥。
何况，在看到青灵和甄可怜之后，朱芸雯就已经明白赵扶胥为何想要做这顺水人情了。
青灵和甄可怜的衣着，都不是一般人家所能用得起的。青灵的道袍不提，甄可怜的衣裳可是用上好的锦缎所制成，上面的刺绣纹路也绝非一般绣娘所能完成。一件小小童装，花费可能都要小几十两，不是大户人家，根本养不起这样的女娃。
遇到这样两个孩子，别说是赵扶胥了，就是朱芸雯，也会想要顺手帮个小忙捎上一程。不管对方长辈领不领情，多少也算是结个善缘了。
也正是因为这理，赵扶胥再怎么，也不会打这么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女孩下手。赵家固然势大，可赵扶胥也不会为了一时私欲无故树敌。
见朱芸雯看破，甄可怜也不由有些诧异。正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算了，却恰好看到赵扶胥松了口气的模样。
顿时，一股邪气从甄可怜心中升起。面上越发楚楚可怜，甄可怜委屈的看着朱芸雯，轻声说道：“阿姨，你也要帮这叔叔么？我……”
“阿，阿姨？！”年龄在任何时代对任何女性，都是个敏感的话题，听到甄可怜的称呼，朱芸雯顿时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天地良心，她朱芸雯都还没十八岁好吧！虽然体型差距明显，可被这么一个实际也就小个几岁的女孩故意这么叫，朱芸雯怎么可能不气恼。
“可怜，休要惹事！”就在两个女孩之间的战火就要燃起的时候，青灵开口止住了甄可怜的引火行为。听到青灵的吩咐，甄可怜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青灵的突然开口，也熄了朱芸雯的火气，反而是有些好奇的看着这身着奇怪道袍的小道姑。无论是材质还是制式，朱芸雯发现她竟然无法找到对应的产地出处。
迎着朱芸雯的审视，青灵语气平和的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各位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刚才发生的，正如赵公子所说。是赵公子看我们可怜，想要捎带我们一程。赵公子，也不要和可怜一般见识，她刚刚遭遇了父母……”
说到这里，青灵突然发现背上的甄可怜身体一僵，当即便停下了讲述。不过这些，也足以让赵扶胥和朱芸雯猜到青灵未说完的内容了。
也明白，为什么甄可怜有些看不惯赵扶胥的模样。虽是无心之失，但三番两次的提及她的长辈，如同在甄可怜伤口上撒盐。也不怪这小女孩，要给赵扶胥找不痛快了。
虽说两人都世家子弟，早就知晓江湖中凶险。不过真见到这么一个小女孩，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特别是赵扶胥，明白是自己无心之言伤到了甄可怜，连忙开口说道：“小姑娘，我……”
“别假惺惺的了！”甄可怜直接打断了赵扶胥的话，语气冷淡的说道：“我不需要你们可怜！你们，也没资格可怜我！”
甄可怜话说的倒是十分决绝，但青灵从她不断收紧的臂膀感觉得出，甄可怜绝不像她表现的这么平静。
轻叹一声，赵扶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既然这两女孩不愿上车，而赵扶胥和朱芸雯的交流也告一段落。在和朱芸雯告辞之后，赵扶胥便回到了他的车上。
目送载着赵扶胥的马车走远，朱芸雯却是将目光再度放在了青灵和甄可怜身上。和赵扶胥因为愧疚，而当局者迷不同的是，作为旁观者，朱芸雯却想到了一处关键的地方。
以这小女孩衣服材质所展现出来的财力，显然也应该出身名门。而最近一段时间内，朱芸雯所知晓的，能和这小女孩对得上的事件，也就阴极派内乱这一事。
一旦有心将这两件事串联起来，甄可怜的身份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当然，对于青灵，朱芸雯还是不甚了解的。虽然莫轻言已经开始传播，可要传到朱芸雯这种人物的耳中，反而要比普通江湖人延迟许多。
普通江湖人可以听风就是雨，随便聊天打屁自然不需要辨别真伪承担责任。可对于这种大家族来说，凡是上报到朱芸雯这种级别人物手中的情报，都是需要验证过真伪的。
放在平日中，一个消息也就晚那么两天时间而已。但真碰上突发事件，就少了些许变通。
不过，不知晓青灵的身份这点并不影响此时朱芸雯的决断。
甄可怜如今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不错，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即便现在江湖上都流传甄无极已经身亡的消息，可朱芸雯却一直持怀疑态度。这甄无极好歹是和她爷爷齐名的十莫惹之一，更是以小心擅谋划著称。你要说这样一个人物，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死在自己手下反叛，朱芸雯可是有些不信的。
若这猜测属实，那此时落魄的甄可怜，便当真可以称得上奇货可居了。即便甄无极再不重视，唯一血亲的身份也足以拿来做些文章了。
即便判断失误，以朱家的势力，内乱之后阴极派也不可能真的跑来死磕，更可能是过来交涉。到时只要将甄可怜交出，还是能和阴极派做一笔生意，捞到不少好处的。
就算阴极派当没这人了，朱家也不介意多养这么一口两口的。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就是认作朱家的干女儿，日后用来联姻也是极好的。双重身份加持之下，恐怕就是一般的朱家嫡系女子，都没有这甄无极之女来得抢手！
唯一的问题就是，朱芸雯要不要这么做。
朱家好歹明面上是正道一方的世家大族，而阴极派却是恶名远扬的魔门。
即便从中能获取些许利益，但牵扯到阴极派，朱家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虽说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可真要坏了名声捞这一笔么？
纠结片刻，朱芸雯还是放弃了捞这笔好处的打算。
不管是朱芸雯以往受到的教育，还是看到甄可怜如今的落魄模样，都让朱芸雯终是放下了这个诱人的选项。人活于世却只为名利，未免太可悲了。
看着甄可怜，朱芸雯目光清澈，声音柔和的问道：“两位小妹妹，赵世叔是个男子，你们有所顾忌，不愿乘坐他的马车也属正常。不过同为女子，你我便无这顾忌了。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让余捎二位一程可好？”
‘你才是女子，你全家都是女子！’青灵听着，脸顿时就拉下来了。这还真是人以群分，这赵扶胥一开口就惹到了，这朱芸雯一开口，又让青灵不快了，好悬没把心里话说出口。
“不用了，我……”憋着口气，青灵想着既然甄可怜拒绝了赵扶胥，那么大概率也不会想要乘坐朱芸雯的车子。加上青灵不知为何，也不太想占这个便宜，所以开口便欲回绝。
可未曾想，甄可怜此时却开口说道：“童姥，既然这姐姐盛情相邀，我们便坐一程吧。”
对于搭便车这件事，甄可怜其实倒没什么排斥的。
甄可怜心中也有数，青灵愿意背她，是青灵好心。但甄可怜要是真把青灵当牛做马，那就太不自知了。要不是赵扶胥一来就破坏了两人间气氛，再加上后面话没说好，甄可怜其实也不排斥被他捎一程的。
如今已经赶跑了赵扶胥，要是还拒绝朱芸雯的话，就太任性了。即便青灵不太在意，甄可怜也不能不当回事。毕竟，甄可怜也没什么任性的资格。
‘童娆？真是奇怪的名字。’心中暗道，朱芸雯面色如常，温和的说道：“那两位请上车吧，还有好一段路要赶呢。”
青灵见状，也没发表什么异议，便将甄可怜搀扶进了车厢。
目送两人进去，站在一旁车夫模样的男子上前一步，走到朱芸雯身旁，低声道：“小姐，这两个女孩形迹可疑，真要……”
朱芸雯一摆手，轻声道：“这我自有主张，无需多言。”
说罢，朱芸雯便带着小何也进入了车厢。马车夫也不再多说什么，坐上马车一扬鞭，拉着马车的两匹骏马便开始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