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沉怒目圆睁，紧紧拽着先生的衣领：“你到底说是不说？”他的耐性已经所剩无几。
先生转头与之对视，淡然地道：“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全都告诉你。”
“又是这句。”段沉一拳砸在先生身后的石壁上，“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喜欢故弄玄虚？”
穆元玺如此，先生亦是如此；元启如此，就连爹娘也是如此。所有人把段沉当作小孩一样呵护有加，但即便只看到一隅现实，段沉也能意识到未来巨大的压力。
既然想要保护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承担那么多？段沉恨恨地想到。如果真的为救自己一命，而牺牲不计其数的百姓，段沉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先生看出段沉的心思，轻声叹了口气：“段沉，”他语重心长地道，“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你值得我们这么做。”
段沉颓丧地蹲下身子：“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先生伸出手，刚要落上他的肩膀，忽然光芒闪烁，他猛地将手收回：“出事了。”
“什么事？”段沉紧张地抬起头。
先生没有回答，掏出传送卷轴丢给一旁的女子：“我要先走一步，你们俩待在这里，哪也别去。”叮嘱完毕，他略显着急地准备离开，却被段沉一把拦住。
“把我送到地面，否则你别想走。”他斩钉截铁地道。
先生眉头一皱，正准备责备段沉，蓦地看见他眼中的笃定与坚持。
“……”他思忖片刻，继而说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得让我留下一个记号，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要能够找到你。”
“没问题。”段沉想也不想地应下，女子甚至来不及出言阻止。
先生也不废话，掏出一卷分外厚重的卷轴，扯开段沉的衣襟，不由分说地按上去。
“卷轴烙印，非死不灭。从今以后，你去到哪里，我都能通过法阵传送到你面前。”
段沉心间升起一股熟悉感，似乎眼前的画面，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你……”他话未出口，胸间就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卷轴上面的纹路便清晰地刻进段沉的肉中，受到灵力刺激，转眼又渐渐淡去，找不到半点痕迹。
先生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将另一卷卷轴塞进段沉手里：“撕开它，你就能回到地面。我建议你把小龙留下，带君归出去。只要君出见到弟弟，情绪应该会缓和许多。”
段沉觉得有理，将卷轴揣进怀中，马不停蹄地走向女子：“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情况特殊，麻烦你将君归借我一用。”
女子知道段沉没有恶意，点着头说道：“我和小龙留在这里，等情况稳定再出去。”
先生适时地补充道：“回头我会让昌黎来通知你。”
段沉再无牵挂，郑重地说道：“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先生不置可否，率先撕开卷轴，消失在地底。段沉抱着瑟瑟发抖的君归，紧随其后地离去。
重见光明，段沉不适地抬手遮挡住烈日。时值午后，阳光刺得他眯起双眼。
“呼，”他如释重负地感叹道，“还是外面舒服一点。”
不等段沉看清局势，耳畔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要死，你哥可比你凶悍得多。”段沉掂了掂君归，循声奔向葛叶与穆元玺。
此时的穆元玺依然在四处游走，葛叶捏着指诀，于结界边缘安静伫立。段沉赶到时，恰好与穆元玺打了个照面。
“段沉？”后者惊疑不定地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段沉顾不得解释，将君归双手奉上：“快，我把它弟弟带来了。”
穆元玺大喜过望，连忙抱过君归走入结界：“君出，”他高声喊道，“你快看看它是谁？”
君归可怜巴巴地缩在穆元玺怀里，冲君出叫了两声。君出的挣扎为之一顿，葛叶的压力骤然轻了不少。
“吼！”君出吼叫着，开始冲撞结界的边缘。
穆元玺见状，提醒葛叶道：“您将结界收了吧，看样子君出不会再闹事了。”
葛叶眼珠一转，先将结界撤去，却并未中断祭坛的灵力。万一两兄弟同时暴起，他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穆元玺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将君归放到地面，祭坛仍旧对其产生着一定的克制作用。君出摆脱结界，身形迅速变小，朝着君归奔去。两只小犼双双碰头，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趁着它们嘘寒问暖的功夫，穆元玺走出结界，将段沉拉了进来：“你昨天晚上究竟跑哪去了？是不是有人要掳走你？你现在的身体情况……”
话说一半，他便瞪大眼睛，抓起段沉的手腕，吃惊地道：“你的灵力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将聚灵丹自己吃了？”
段沉尴尬地挠着头：“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吧。”
穆元玺刮了他一眼，回到葛叶身边：“段沉来了，您要不要见见他？”
“哦？”葛叶转身张望，脸上扬起和煦的笑容，“小娃娃回来啦？这一夜你都去哪里玩耍了？”
段沉下意识地答道：“回长老的话，我被一个奇怪的人带到地下，借着祭坛的灵力拓展了经脉，兽毒被稀释部分，情况还算良好。”
地下？祭坛？稀释？穆元玺和葛叶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
“你的意思是说，刚刚你一直在禁地之中，借着祭坛的灵力控制兽毒？”
段沉诚实地道：“确实，不过我所在的位置并非祭坛，而是暗网的某个关口，那里和禁地一般，都有着石门阻隔。”
“暗网？！”穆元玺和葛叶异口同声地道。
显然他们都没料到，段沉竟然一直都在皇城底下。亏得他们利用暗网寻觅了一夜，却偏偏忽略了这么一个藏身之所。
穆元玺细想之下，有些纳闷地道：“是谁把你带到暗网的？”
段沉撇着嘴道：“那个家伙自称先生，姓名什么的一概不知。”
“先生。”葛叶品味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哦对了，”段沉一拍脑袋，“他有可能来自逸王朝，因为他的易容术比穆，比王上更加高明。”
穆元玺瞳孔一缩：“逸王朝？”他连忙追问道，“那人长相如何，看上去年岁多大？”
段沉歪着头回忆道：“长得很年轻，估计与我差不太多，乍看之下眉清目秀的，颇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样子。”
“那多半不是他。”穆元玺捏着下巴喃喃自语。
“你指的是谁？”段沉反问。
“没事。”穆元玺拒绝回答。
段沉皱了皱眉，抛出又一个重磅消息：“不管你想的是谁，理论上都有可能。因为我发现，先生的脸上始终带着一层面具。而面具之下，可能隐藏着任何一副面容。”
穆元玺闻言，纠结地抿起了嘴。葛叶站出来，将话题引向不远处的君出与君归。
“后土城的危机已经解除，我们先回城内，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段沉看向两只小犼，它们舔舐着彼此的毛发，互相嗅着对方的气味。
“还有件事，”他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君归为了救我而被迫取血，君出因此暴走皇城，两位联手制服君出的同时，犼祖可能已经在赶来此地的路上。”
穆元玺并没有感到意外：“早在君出暴走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可有应对之策？”段沉不安地问道。
“没有。”穆元玺的话令段沉的心凉了半截，“犼祖于海上称霸一方，实力不容小觑。倘若它要登陆王朝海岸，基本上没有军队可以拦下它。”
段沉急声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边境，寻找犼祖的踪迹。”
葛叶按住段沉，柔声劝道：“别急，暗网眼下没有收到任何通知，犼祖会不会上岸犹未可知。小玺，你即刻吩咐就近的军队准备撤离，一旦看到巨大的海浪，第一时间回传消息。”
“是。”穆元玺恭敬应下，话音刚落，怀里的后土令就亮起一道毫光，暗网的消息适时地传进三人耳里。
“启禀王上，逸王朝海啸袭城，足有数十丈高，瑰城百姓正在紧急撤离，落尘涧向雍王朝递来求援信息，望王上能助瑰城一臂之力。”
段沉暗骂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心虚地瞥了眼穆元玺：“现在怎么办？”
“走。”葛叶右手再次插入土地，凭借着充沛的灵力，五元遁地法阵快速成形，“去瑰城。”他短促有力地说道。
逸王朝，瑰城。
元启被剧烈的摇晃惊醒，他的胸腔里满是积水，咸涩的海水混着浓烈的腥气，引得他胃部一阵不适。
“咳咳咳——”他竭力地咳嗽着，想要把积水排出体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舒服了些。
“师父，师父。”钱坤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
元启勉强睁开一只眼，发现钱坤跪坐在自己身边，鼻头微微发红，似乎刚刚哭过。
“你，你没事吧？”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抬手伸向钱坤。
钱坤将元启的手牢牢握住：“我没事，师父，您能起身吗，我带您离开这里。”
说着，钱坤咬牙撑起元启，师徒二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城池。
元启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头顶是一片汪洋，碧蓝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许多海洋生物，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