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沉说得口干舌燥,咂巴着嘴唇说道:“去帮我倒碗水来。”
“好。”钱坤起身就走,迅速为他倒来一碗清水,“喝吧。”
段沉看见钱坤手里的破碗,挑起眉毛取笑道:“都多少年了,你还留着它干嘛?”那只碗是两人初见时,段沉用来给钱坤喂水的,想不到这家伙如此念旧,到现在还好好地收藏着。
钱坤淡定地耸耸肩:“用得久了,多少也有一些感情了。”
段沉摇头苦笑,接过破碗一饮而尽:“爽。”他豪迈地拍着大腿,举着空碗递到钱坤跟前,“小二,再来一碗。”
钱坤歪着脑袋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水桶了?”
“滚边去,”段沉笑骂道,“我有别的用处。”
“哦。”钱坤不再废话,重新盛来一碗清水,“你打算做什么?”
段沉从腰间翻出布包,打开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银针。他取出一根,不由分说地扎向自己。
钱坤阻止不及,下意识地按住伤口,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做甚?”
“放心。”段沉抽回手指,在碗中挤入两滴血液,“有件事需要你参谋参谋。”
钱坤猜到此事与灵测有关,当即压下帮段沉包扎的念头,耐心地听着。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在我们灵测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小兽。”段沉有条不紊地解释道,“原本我对灵测结果已经不抱希望,谁知这只小兽甫一出现,碗里的血水突然震荡起来,然后我就看到,一道极淡极淡的影子悠悠腾空,眨眼间又化作缕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沉说着掏出一瓶赋灵液,毫不犹豫地倒入碗中:“所以我想让你帮忙看看,到底是我眼花,还是我的血液真的有所变化。”
钱坤会意,聚精会神地盯着破碗,嘴里小声地嘀咕道:“难不成你每天的冥想终于感动上苍,老天特地赐下一份机缘,要你继续废寝忘食地修炼?”
段沉嘴角微抽,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瞎说什么呢?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我才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假说。努力必然会有收获,你给我好好盯着。”
“是是是。”钱坤不以为然地应付道。
赋灵液与血液融合,很快转换了颜色。段沉眼睛一亮,拍着钱坤的后背兴奋地叫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我没有眼花。”
钱坤表情狰狞地回过头:“你个小崽子,下手怎么没点轻重?”
段沉无辜地眨着双眼,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烂一笑:“没事,你扛揍。”旋即他果断地转移话题,“别分心,仔细盯着,灵影马上就要出现了。”
只见一缕烟雾挣脱束缚,袅娜地盘旋而上。下一刻,水面再次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我就不信邪了。”段沉暗暗握拳,摸出第二瓶赋灵液,二话不说倒个干净。
钱坤先是一惊,紧接着按住段沉肩头,义正言辞地提醒道:“赋灵液价值不菲,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段沉淡然地反问道:“你难道想让我做一辈子的废物么?”
“即使你做一辈子的废物,我也会在你身边保护你。”钱坤一本正经地答道。
“不。”段沉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你没有保护我的义务,对于段家也从来不亏欠什么。我救你是出于道义,你愿留下来陪我,我十分感激。可是未来,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想亲自保护好段家,甚至是保护好你。”
钱坤瞬间失语,呆呆地愣在原地。段沉重新看向水面,碗中只剩几个泡泡翻滚不停:“奇怪,哪里来的气泡?”他疑惑地弯下腰,绕着破碗环行一周,“要不,咱们再试一次?”
“你若想试,便放胆去试。”钱坤深吸口气,妥协地说道。
段沉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此时他最需要的,无疑是旁人的支持。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三瓶赋灵液下去,血水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万一灵影升起,是不是真的代表了修炼的可能性?万一无事发生,那么自己这辈子,真的要与灵修的世界告别么?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想什么呢?”钱坤靠近段沉,柔声地问道。
段沉把纷乱的思绪丢到一边,干脆利落地拔开木塞,倒出里面的液体。两名少年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水面蓦地沸腾起来,一道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着,然而不等段沉庆幸,一股莫名的引力就将灵影拉回水中,彻底地销声匿迹。
“唉,果然不行。”院中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虽然早料到这个结局,但亲眼所见,段沉还是忍不住地灰心丧气。
“走,我们去找王爷。”钱坤却没有放弃,站起身泰然自若地道。
段沉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真的要去找爹娘么?万一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失望……”
“你是怕让他们失望,还是怕你自己绝望?”钱坤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段沉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钱坤和他都是通透明理的人,关键时刻,还是他最能狠下心,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
“走吧,看看王爷和夫人有什么想法。”钱坤伸出手,恢复了往常的语气。
段沉如同木偶般本能地回握,殊不知手中的银针还未收拢。只听“啊”的一声,钱坤掌心被针刺破,立马就见了红。
“对不起。”段沉咧着嘴角,担心地说道。
“没事。”钱坤甩甩手臂,故作轻松地安慰道。
一滴血液自其手中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入碗中。段沉还没反应过来,脸颊就感觉到一阵灼热。破碗的水面灵影飞出,眨眼间幻化成形,正是一柄无锋重剑!
“先,先天灵基?”段沉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钱坤也瞪大眼睛,嘴里嘟嘟囔囔地念道:“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段沉激动地叫起来,“先天灵基啊,傻大个,你发达了。”说着他拉起钱坤的手,着急忙慌地朝前厅跑去,“走,我得赶紧把这事说给爹娘听。”
“等等。”钱坤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指着重剑说道,“你看。”
段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见杀意凛冽的灵基受到牵引,一点点地崩坏殆尽。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将重剑完全吞噬,而后再次恢复安宁。
“怎么回事?”段沉重复着钱坤的话语,满眼的困惑与未知。
钱坤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并非是我天赋异禀,而是你的血液潜藏着什么问题。”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灵测,自己分明只有一道灵影。除非他拜入宗门,否则在没有师父教导的情况下,普通人是不可能那么快突破到化灵之境的。
开玩笑,我连升灵境的边还没摸着呢……钱坤心中暗暗腹诽道。
段沉紧张地自言自语:“我不会真的有什么隐疾吧?”
钱坤握住他的手,笃定地说道:“没事,你娘的医术那么高明,要真是疾病,肯定能药到病除。兴许痊愈之后,你与生俱来的经脉问题也会随之解决呢?”
“但愿如此。”段沉被钱坤推着,缓缓地朝议事厅走去,此时的段勇和元萍正在那里,商讨着应对岳家的事宜。
一路无话,段沉的脑子混乱不清,没由来地想起第一次遇见钱坤的场景。
彼时的钱坤还是个小叫花子,因为打翻了半碗粥水,被几名混混团团围住,殴打得鼻青脸肿。恰好段沉外出路过,见义勇为地救下他,还吩咐厨房给他送来丰盛的餐食。自那一天起,钱坤便住在了段王府里。元萍喜欢他稳重的性子,给了他一份伙夫的活计。钱坤每日砍柴生火,倒也有了一处栖身之地。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段沉和钱坤隔三差五地碰头聊天,他们一个血脉孱弱,一个出身低贱,很快就打成了一片。直到钱坤年满十七,被送到武庙参加灵测,十四岁的段沉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觉间,已经那么地依赖这个大哥哥了。所以在听到钱坤取得榜首,却毅然决然地放弃拜师学习的机会后,他才会那么感动,以至于同钱坤大吵一架,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他的前程。
和好之后的两人愈发亲密,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一起。段勇和元萍很高兴孩子有人作陪,几次想给钱坤换一份轻松点的差事,奈何少年人穷志不短,自愿留在柴房继续劈柴。从此,段沉便每日都往后院走动,两人互相追赶打闹,倒也是王府里一幅别有趣味的景象。
议事厅中。
段勇焦躁地来回踱步,元萍则是面沉如水地坐在一边。
灵测乃是每个王朝一年一度的大事,所有脱颖而出的少年都将成为王朝的希望。无数年来,四大宗门培养出了许许多多的强者,他们征战沙场,为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百姓们将灵测看得比节日还要重要。倘若孩子天资不凡,全家无疑鸡犬升天,未来吃穿不愁。如果有人胆敢在灵测上造假,即便对方是段勇这样的王爷,人们也会群起而攻之。
段沉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确实不小。只要天阳门愿意出面澄清,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拉岳家下水,好好地惩治一番。可万一葛长老背靠大树,非要说是段沉使诈,那么除非惊动王上,否则段家不会有多少平反的机会。
“萍儿,此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段勇表情严肃地问道。
元萍略作思忖,一板一眼地分析道:“我们得先弄清葛长老的立场,眼下敌暗我明,切忌轻举妄动。沉儿的经脉问题人尽皆知,突然成为先天灵基,大家嘴上道喜,心里多少还是不愿相信。只要我们徐徐引导,事情应该不会太难处理。”
段勇试探性地询问道:“要不要寻求一下王上的帮助?”
“暂时不必。”元萍摆了摆手,“事态还没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盲目地拉帮结派,今后难免烙下话柄。难道你堂堂一个王爷,连自家的事务都不能解决了么?”
段勇正欲开口,少年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爹,娘,”段沉用力地拍打着门扉,“我们想到应对岳家的办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