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在冥界隐藏下去,她看着桌子上那枚国玺,正发着呆。一日她站在奈何桥边望着忘川河里的幽灵时,身边路过的鬼魂忽然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真有这事?”
一旁的鬼回答道“哪能有假!可壮观了,数十万大军铺天盖地把九夷国内洗掠一空……啧啧……只可怜满城的无辜百姓白白送了命,”
洛川闻言抬头看去,那鬼又问道“真是可怜……你可知是因何事?”
“听说是九夷的公主盗窃了大棠国的国玺,人跑了,大棠皇帝抓不到人这不就拿九夷全国人大开杀戒。”
“啧啧……这公主也太狠心了吧,这可是无数的人命”
那鬼又道“可别这样说,据说九夷公主原本嫁给了大棠前任皇帝,谁知那大婚那晚南安王谋反,皇帝临死前把国玺给了九夷公主。南安王没有国玺,只能以此作为借口逼九夷公主交出国玺来。”
“那九夷公主人现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快亡了吗?”
“谁知道,真是可怜……”
他们不知,身后的洛川已经听得悲痛欲绝。阿渡带着她回了趟阳世,脚下踏着满是尸体的街道,洛川只觉得寸步难行。她的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放眼望去,无数的百姓尸体堆积如山。
阿渡不忍见她哭,将她扶了起来,洛川问道“是不是还是因为我,所以才变成这样?”
阿渡道“因果循环而已”
阿渡道“就算拿着国玺的人不是你,换成另一个人,把国玺交给了南安王,你今日所见的,便是大棠的将会遭遇的下场。”
原来,给与不给,终究无法避免这场灾难。
洛川突然笑了,“我知道,他还是拿九夷当赌注了”
阿渡又说道“墨陵皇帝本性如此,贪得无厌。”
回到冥界后,洛川日日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屋内整夜整夜的发呆,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引起,是因为自己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死去。祉印曾来过,站在她屋外好一会,说了几句话也不见屋内的人有反应,正打算离开时,门开了,洛川从屋里走了出来,也不理祉印径直走出往生客栈门口停在忘川河边上。
阿渡和祉印追了出来,心里隐隐觉得她似乎要做什么,又害怕她会做什么。
许久,洛川说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九夷每隔百年才会有一位在阴年阴时阴月阴日出生的子嗣的原因了。原来,九夷先祖凭借一把漠骨剑得天下,自杀身亡后,那柄绝世漠骨剑也随之消失。而那柄剑它是先祖用冥界禁术炼成的。”
祉印问道“你为何知道?”
洛川目光如同被云层遮住的月光暗了下来,说道“我时常听父王说起过,也曾在古籍里看到过,不过这都不重要。”
她从怀里抽出那根桐子的身骨,似乎要做什么。阿渡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洛川问道“阿渡,你是冥界的老人了,你肯定见过我九夷的先祖。他炼冥器时肯定会来冥界,你见过他对不对?”
阿渡无奈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既知道这事,可知道你先祖后来为何宁愿自杀也要毁掉那柄冥剑?”
洛川深知,因为为那柄剑血腥太重,杀戮太重。先祖也曾是个心怀苍生的大英雄,怎么可能让这样一柄剑继续存活于世。
祉印也道“阳世人炼就冥器冥兵,本就有违天道,即便成功了也会遭天谴,还永世不得轮回。”
“洛川,你听句劝,别干傻事。”阿渡道
多少阳世人为炼冥器冥兵失败命丧于此,可为什么偏偏就她九夷先祖成功了,无非就是因为先祖也是阴年出生的阴时人,又拿生人活祭才有了今日的九夷。可这最后的下场,她不是不明白。
洛川掉下来了眼泪,一步一步后退,说道“我不想百姓因我而死,更不想战火因我而燃。”她抬眼看向阿渡,却看见了蝶溪和那名鬼魂不知何时站了他们的不远处,阿渡好似也注意到了,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根本来不及顾及她二人出现的原因,只见到洛川划破手腕,凭空画了一道符咒,留下一句“我不忍残害他人,我是阴时人,我以我身血为祭,请忘川幽灵为我炼就冥器!”
话音未落,那身红衣便落入了忘川河,阿渡颤巍巍的大喊一声“洛川!”便连忙冲了出去,只见落入忘川河的洛川立刻便引来无数幽灵的吸食,她的惨叫声一遍一遍响彻在忘川河内外。蝶溪靠近了忘川河,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洛川。对着身边的鬼魂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蠢的女人。”
活人生祭了忘川河,这是数千年以来的头一回,这个人还是阴时人,该是多合忘川幽灵饥饿了几百年的胃口。
顷刻间,鲜血染红了河面,也染红了那白色的曼陀罗花。阿渡眼睁睁地看着洛川渐渐沉入河内没了身影,蝶溪道“得了,又是一个为了炼冥器的失败者”
阿渡看了她一眼,蝶溪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直接说道“阴时人炼冥器尚且需要活人祭奠,她一个弱女子,单凭自己。想用自己为祭吗?连我们厉鬼都不敢投的忘川河,她竟然投了,真是可笑,愚蠢至极。”
阿渡没有耐心听她讽刺和冷言冷语,只一心关注着河面。随即纵身也跳入了忘川河内,连祉印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做,蝶溪不可思议的望了去。冲着他喊道“阿渡,你竟为了她舍弃自己的千年道行!蠢,都是愚蠢之人!”
阿渡不顾忘川河内数万年幽灵的围攻下,在河底找到洛川时,身体被吸干了血脉,已经死去。只是让阿渡觉得奇怪的是,忘川幽灵吸食活人身体,向来是连渣都不剩的,可洛川,居然还留着一具身体。
无数的幽灵团团围住他的,尖叫着,却又不敢上前,似乎畏惧着什么。阿渡来不及多想,只散尽半生魂力保住尚在飘荡的一丝魂魄,企图想把她已经破碎的魂魄拼凑好。那些幽灵起初还无比戒备他,见他拼尽全力也要守住洛川的魂魄时,这些幽灵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纷纷朝阿渡身旁涌去,似在给他力量一般,阿渡一下就觉得自己拉住魂魄的力气轻了些。
等终于将魂魄守住,这些幽灵又很快散开,在他的对面集结在一起。他便看到从无数的幽灵里,一只幽灵忽然伸了双手,手里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笛子,笛身有藤蔓缠绕,刻着曼陀花纹。
就在他惊呆了的时候,洛川的魂魄开始聚在一起,慢慢的融合,逐渐形成人形,这些幽灵还不时向魂魄内注入魂力。等到魂魄完全融合后,阿渡只看到洛川正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只笛子,不过,她已然成了一只鬼,一只可以控制忘川幽灵的厉鬼。
她将笛子放在嘴边,只轻轻吹奏,悦耳的笛声随即传出,从河底飞惯而出,激起数丈高的水浪。连在边上的祉印,蝶溪也吓了一跳,顺速跳开到一边。
蝶溪喃喃道“笛声……”
这笛声越来越激烈,越来震荡,令整个冥界随之震动起来。百鬼惊诧纷纷围观而来,却只见到和阿渡一同归来的厉鬼洛川。
一个能控制数万年忘川幽灵的厉鬼,令他们面面相觑,为之一震。冥界那块冥月石上立刻显现为:忘川河女洛川,厉鬼北王。
冥月石的作用,无非是冥界内谁厉害谁的名字就会自动显示在上面,并且冥界有五方镇守王,这五位鬼王便是厉害中绝顶。洛川名字后多了忘川河女几字,还多了两字“北王”这便意味着,她已经成为了五方之一的鬼王。
阿渡扶着奄奄一息的洛川,看了一眼围观的百鬼,不悦的只瞪了一眼,随即脚下一阵戾气而起,瞬间弹开无数鬼魂。蝶溪同赶来的四方鬼王,也是一度的诧异。
阿渡扶着她进了往生客栈。
“你好生歇歇,”阿渡看到洛川躺下后便闭上了眼睛后,又出了屋。与祉印撞个正着。
二人在阁楼边上,都没有说话。空气凝固了一会,祉印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阿渡的手探了探脉息。
阿渡道“没事,不过少了一半魂力而已。所幸,魂魄是捡回来了”
祉印放下他的手,说道“千年前,洛桑为了毁掉冥器也曾在此以身祭奠忘川幽灵,竟没想到千年后,他的后人又是如此。”
想起千年之前的事,祉印虽表面平静,却还是无意间的想起来了那位笑声朗朗,肆意潇洒的洛桑。
阿渡不以为然“那不一样,洛川可没有用活人,这大概也是忘川幽灵接纳她的原因。方才在河底,那些幽灵竟还帮我拉回洛川的魂魄,似乎也不愿意洛川魂飞魄散。”
祉印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
阿渡见了,不免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哥,你这整日整日阿弥陀佛,我倒觉得乏味极了。”
祉印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不管是不是洛川,你记住,你能留住一条魂魄存活千年,那都是半月仙上用了一条命留下的。”
阿渡沉默了一会,“知道。这事别对洛川说,”
……
洛川醒来的时候,瞧见自己的手是透明的,怔了好半天。
阿渡见她坐在镜子前半天没有动弹,他撑着下巴看的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他道“别看了,再看镜子里的你也还是你”
洛川道“不,变了”
她已经变成一只阳世人所畏惧的鬼魂了。不再是凡人,不再是公主,亦不再皇后。她突然感慨万千,她大概做了当今世上最短暂的皇后。
阿渡上前捉起她的双手,轻轻揉捏道“不管你有没有变,在我眼里,你还是你。”
洛川不自然地从他手心里挣脱开,将那只笛子放在桌面上,阿渡问道“这笛子想必是用桐子的身骨炼成的吧?”
洛川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丫头终究还是想留在你身边,可有名字?”
洛川看着笛子,拿在手里,想了一会,说道“魅骨笛,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了”
阿渡说道“也算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命来,以后可要好好惜命,不然怎么对得起关心你的人?”
“嗯”
……
洛川休息了几天后,见自己身子从透明状慢慢变成实体,走路也感觉有力气了,不再是那种飘在空中的感觉。
那日,洛川刚开门,一种似蛇头的物体赫然出现在眼前,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只见那条青色的大蟒蛇嘴里吐着信子,一双青色的眼睛正幽幽的看着她转来转去。
白青鎏蟒,据说是天界的神族。后来在天界逐渐没落,便世代隐居于冥界。
这大蟒蛇通体青鎏色,鳞片泛着金光,几米长的身庞大子缠绕在柱子上,伸着头在洛川周围到处嗅来嗅去。洛川小心翼翼的于是伸手用食指碰了碰它的头,竟见蟒蛇似乎十分喜欢她一般,将头埋在她指尖蹭了蹭。洛川顿时觉得奇妙无比,嘴角溢出一抹微笑。
“小孟。你就别逗她了。”
阿渡靠在护栏边上,看着一人一蛇。洛川说道“阿渡,你这里有天族的白青鎏蟒”
“你竟知道这个?”那蟒蛇突然幻化了人形,开口问道。
洛川又被她吓了一跳,恍然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姑娘孟婆。孟婆朝她笑了起来,眉毛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洛川“………”
孟婆说道“吓着你了?”
“你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敢跳忘川生祭幽灵?”
这话里充满好奇和揣摩。洛川拧着眉头,尴尬地咧嘴跟着笑了笑,问道“你是?”
孟婆不解道“你刚才不就已经喊出我的名字了吗?”
阿渡在一边干咳一声“洛川,这是孟婆。孟婆,这是洛川”
“你就是孟婆庄里的孟婆?”
“你就是那个敢跳忘川河的凡人洛川?”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又同时怔了怔,便随即笑了起来。孟婆说道“你既是阿渡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走,我带你去看看冥界!”
还没等洛川反应过来,孟婆又化了真身将她卷在背上,嗖的一下从往生客栈飞了出去。
孟婆问道“怎么样,好看吧”
洛川眼里的往生客栈越来越小,任由风吹乱她的头发,听到孟婆问她,便向四下看去,幽蓝色的忘川河,无边际的红色曼陀罗花,怪石蹊径……
“嗯,好看”
孟婆驼着她落在一处高耸的怪石上,这石头有数丈高,她坐了下来,举目眺望着石下的景象。洛川也走了过去,才发现这里竟能将余下的景象一览无余。
孟婆说道“我之前见过你,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凡人,被阿渡带回了往生客栈。那时我听说了你的故事,也只以为你是个柔弱无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