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客栈外,风月渐凉,黄沙滔滔。
而客栈当中,暗涌澎湃,杀意毕露。
此刻,众人并未出手,二楼之上的黑衣男子毫不遮掩,吐出一口浊气,换上一口新气,拳意浑厚,气机惊人。
江湖中的大宗师,与人厮杀捉对,往往一击必杀的良好时机,就是在“换气”之际。
新气未生,旧气未散之即,好比是大宗师“大开城门”之时,易让有心人乘机袭杀,如入无人境,于无人把守的城中大开杀戒。
此时,难得平静片刻,左中棠跟白衣剑客望了楼上长廊的黑衣男子,却也无可奈何,没办法给予重击,因为客栈大门那边的店小二紧盯着他们,若有风吹草动,必会出手截杀。
客栈中,腰肢婀娜的女掌柜,一副徐娘半老模样,风情万千的秋眸轻移,望着持剑的剑客,笑容诱媚道:“想不到这位公子,功夫如此甚好?”
白衣剑客不苟一笑,目光游移在客栈三人身上,手中的宝剑闪耀着剔透寒芒,口无声,嘴无言,没有回答女掌柜的话,心神沉浸在四周中,万分戒备。
只是白衣剑客持剑的手,轻轻晃动,鲜血顺着掌指滴落一地,艳如百花开。
在剑客不远处的左中棠,赤露在外的右臂血迹斑斑,他随手抹去些许血迹,没有被偷袭致伤的气急败坏,主动接话道:“你们那座江湖武林之人,我历来熟识那天下十人,你们三人不像是榜上高手,却也身手不俗,这就奇了怪了。”
风情迷人的女掌柜依旧位于酒柜旁,指间缠绕着两鬓青丝,讥笑道:“我们自幼蛰伏于黑暗中,谍子、杀手身份不宜显露于世,所以天下十人之位才无一席,不然中原九州也该听到我等名头。”
左中棠缓缓点头,他不再言语,致伤的右臂平摊于空,轻轻唤了一声:“随来。”
这一声随来,那名为“左中棠”的刀便随之而来,两者间心念同存,刀是人,人是刀。
酡笑多姿的女掌柜,此时,俏脸无笑,双眸微眯。
言表严肃的黑衣人,此刻,浑身紧绷,拳意吞吐。
身形矮小的店小二,此间,目露绿芒,阴气森森。
持剑的白衣少剑客,此分,心中震荡,惊讶不已。
咻然,一道急促的破空声传来,如闷雷翻滚九天上。
一抹残影始于马厮间,落于左中棠身前,凌空而悬。
众人目光望去,只见一柄归鞘的刀平衡在空,无奇的刀鞘,朴实的刀柄。
左中棠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之,一粒清芒透亮,如海上升明月,似坠冰窖中。
拔刀人左中棠,刀名也曰左中棠。
赊刀客,命赊刀。
刀即断,人必亡。
赊刀客出身一座隐秘的宗门,而江湖中有两座隐世不出的宗门,分别是万剑谷与听雪庐。
万剑谷,练剑。
听雪庐,习刀。
听雪庐有两处禁地,一座洗刀池,一处刀坟塚。
洗刀池如一弯弧月陡峭,长约百丈,深不见底,池水殷红似血,听雪庐老一辈笑言“曾有万柄血刀在此洗刃,因煞气浓郁令血水不散”,只是这传言真假,无从辩知。
而另外一处禁地刀坟塚,没有那么多风流韵事,就是一座茫茫坟墓,听雪庐传人幼儿善步之时,需要来这选一座无碑坟墓,棺中有刀,刀名既人名,若是刀断人既芒。
一代听雪庐传人,便是当代赊刀客。
命赊刀,刀既人。
所以左中棠是当代听雪庐的传人。
客栈几人心思各异,而店小二掌指如飞,做出各类手势,这是他们才看得懂的手法暗语,通过手语传递心中所想,大意是“此人不弱,大家谨慎为妙”。
女掌柜点头不语,而黑衣男子却战意滔滔,生性噬杀的他,不听店家小二劝阻,率先动身出手。
黑衣男子腰身合一,气机化为七条白雾小蛇从七孔喷出,蛇尾还留在七孔内,挂在他的双肩、脸上,如驾鬼驭龙的金刚天王般,他沉腰踏碎整条长廊,化为漫天齑粉。
一抹黑影时生时灭,拖曳出流光残影,黑衣男子从二楼轰杀而来,大开大合杀向白衣剑客,舍弃左中棠不顾,因为白衣剑客离他最近,最好一击必杀。
等到白衣剑客清醒过来,从左中棠引来的气象收回视线,已是来不及持剑抵敌,只能运气外御,硬撼黑衣男子暴怒一击。
“轰!”
黑衣男子双拳在白衣剑客胸前如雷炸开,竟是一瞬攻破剑客的御气抵挡,一击得逞。
黑衣男子腾空的身体猛然舒展,如猿攀树,随之加重力道又砸在风流飘飘的白衣剑客胸膛上,意图此击令敌命丧当场。
白衣剑客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身形往前扑去,头脚不动,腰肢后陷,弯出一个如挽满月弓的姿势,卸去四成汹涌澎湃的拳罡,而手中的剑瞬息间往黑衣男子的颈项刺去,正要运剑割开这颗头颅之时,黑衣男子察觉到不妙,心中一颤,料想不到这风流潇洒的白衣剑客却是这般狠决,不顾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大有玉石俱焚的姿势,想以重伤换取黑衣男子一命。
瞬间,黑衣男子风驰电掣般抬脚,重重踹在白衣剑客腹部上,他借势往后闪电般倒飞出去,避开了寒气逼人的剑锋,沿路撞碎桌椅,等到站好身形时,心口却传来一阵绞痛,他低头望去,双目骇然,一柄寒刀透体而过,露出半截刀身,森森凌冽。
左中棠一手扶在黑衣男子肩膀上,像是相识熟悉的街坊邻居亲切打招呼般,可他的另外一手却持刀捅入黑衣男子体内,搅碎他体内奇经八脉,血肉模糊。
黑衣男子捂住鲜血如泉涌的胸口,左中棠的刀意残留体内,阻碍了黑衣男子气机弥补,断绝他御气止血,难逃一死。
左中棠往前轻轻一推,黑衣男子便倒地不起,前后透亮的胸口血淌成泊,鲜艳欲滴,死于非命。
名为左中棠的人,手持名为左中棠的刀,平淡的一刀,便杀了一人。
大宗师间厮杀捉对,哪有说书人嘴中那般诗情画意,白雪飘飘景象迷人,从来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死立决,招招致命,狠毒无情。
但是左中棠的脑袋却在剧烈晃动,左右摇晃的弧度很大,如钟槌撞击钟吕般。
原来是左中棠杀黑衣男子时,店家小二也闪身过来截击,一拳砸中左中棠的脑袋,可后者不理不睬依旧一刀捅死黑衣男子,硬承一击换他人一命。
左中棠运气一震,摇晃的脑袋终于停了下来,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染红胸前衣衫,他的双眼也瞬间充血,变成了渗人的红眸。
店小二冷哼一声,双目绿芒闪起,他的胸腹、肩膀、手肘、手腕、拳头,依次响起一连串如爆竹声响,拳势破空,响起一声轰隆雷音,左中棠被倾泻的拳罡砸飞而去,吐血不止。
店小二并未乘胜追击,而是走到黑衣男子尸首旁,弯下腰从透亮的胸腔中捞出一颗破碎的心脏,不假思索放入嘴中大口咀嚼,津津有味。
女掌柜一眼扫过,并未出言阻止。
这些蛰伏在阴影之下的谍子杀手,他们是没有亲人、家人,甚至连知心朋友都没有,所以死了就是死了,还不如死后留给他人一点用处。
噬心者店小二,实乃是倭国那座江湖的小魔头,独创一门吃人邪功,每月食心,每日吃血,可炼精血潜藏窍穴,必要之时可燃精血用之。
小魔头店小二眼眸幽幽,满嘴鲜血,手捧心肝低头啃咬,面无表情说道:“世间佳肴酒肉,就属人之心血最好吃。”
不远处的白衣剑客一顿恶寒,心境轻轻起伏,心神微微恍惚,对于眼前的啖心画面,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