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鸾贝齿死死咬着唇,也不多言,陡然抓了裴生的手便朝院外走。走得踉跄了,差点将自个儿绊倒。又用多力,连裴生都吃痛,却不敢冒失着挣脱了,唯恐伤到人儿,只能随着她的步子一路踉跄着出了应春阁。及至出了阁,不等裴生开口的,沈娇鸾倒是先住了脚。
“娇……”
“生哥哥,向来都是你在帮我打点一切,这次,换我。”
说完,也不教裴生反驳,竟是转身就回了应春阁,一并将院门关死,任凭将门外面拍得山响也置若罔闻,如同断了后路一般。
“看来,是还没有死透。”
身后轻嗓幽幽传来。沈娇鸾喉间一窒,竟不知那人居然悄无声息到了身侧。
“做出这些个举动,是想教我去救那个女人?”
啜啜良久,沈娇鸾笑,颊上尚且残存泪痕的,人却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求你救她。”
“只要你肯救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哥。”
男人居高临下地站了,瘦削身子却能夺了眼前泰半光亮。沈娇鸾瑟瑟跪着,骨缝中有寒意滋生。
她在怕。那是发自骨髓的惧,止不了,拦不住,推不掉。可纵是五脏六腑都在因着寒意颤颤,却仍咬紧了贝齿强撑着抬头对视。不为其他,只是知,若此时惧了,那娘亲就彻底没了活路。
“你道我,是谁?”男人似笑非笑。
“大娘的子嗣,我,我的兄长,沈家,沈家的长子嫡孙。”沈娇鸾瑟瑟道。
男人却似听闻世间最最滑稽事,引颈长笑,那笑就似乌哭一般,硬生教人心底生颤。
“谁言道我顶了那些个无趣名分了?恩?”
男人矮了身,修长指自然探到沈娇鸾颌下。明明是在笑,又是轻言轻语的,沈娇鸾却总觉,那人,下一刻就能生了漫天的怒。甚至,那一点被指尖所触的肌,如今都生了股子寒。
“谁言道我是你的兄长了?恩?”
沈娇鸾啜啜着,良久,心一横,索性将心间压着的磐石推翻开来。
“十三年前,你掩了我的耳遮了我的眸,伏在我身畔轻言,娇鸾,这不是你该知晓的事。你可是忘了?”
男人默不作声,蓦然收受之时,眸色悄然转深。
“殊不知,你在阻拦之前,那些个惊天之谜已经悉数入了我的耳。纵是你掩了我的耳,那平居先生的妻啊,那般的泣血哀啼,你又怎能掩的住?纵是懵懂如我,也能将那些个珠玑样的字眼猜个透。”
言及此,沈娇鸾凄凄笑着摇晃起身,隐于衣袖间的掌却狠狠攥起了,指节泛着青白。
“她道,沈家大夫人宁肯抛了天大的富贵也要将子嗣送出府,为的,只是免去他日因着富贵惹出的血光之灾。却不曾想,前脚方将孩儿送出府,后脚沈家的姑姑就追去了平居。本该带回那孩儿的姑姑,却转而带走了平居的女儿。那姑姑对平居里的妻道,领走的女儿,日后是要担着天大的富贵。那个女人心动了,妥协了,平居的女儿摇身变作了沈家子孙。”
男人不动声色,沈娇鸾依旧专注于凝视男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摇,也要寻到。
“本来,沈家子嗣要做那平居里的儿。那个女人却是生了恨,恨沈家的大夫人嫁做人妇了却还占据着自个儿夫君的心。恨教她将孩子抛去了荒野,转而从旁处抱了旁人家的孩儿回来做了子嗣,做了裴生。于是,裴素卿变成了沈素卿,沈云昇却不是裴生。”
沈娇鸾淡淡道着,先前心间弥漫的惧竟也烟消云散。再度对上那人的眉眼时,泪痕虽犹在,人却坦然了。
“那日,师娘在房内对师傅嘶吼,甚至还撕扯起来。争乱里,师娘撞上桌角,一命呜呼。那时,平居里有三个孩子,我一心记挂在生哥哥身上,怨恨着素卿,也怨恨着那个来路不明的舟儿,舟儿却独独疼爱我。甚至,当我听着惊天之谜看着师娘枉死时,唯一出现的人,是舟儿。他说,这些不是我该知晓的事。我记下了,刻意忘却了,一忘,便是十三载。我忘了当年的事,忘了舟儿。直到数日前,普华寺里,他最后一次出现,他希望我好好活。”
沈娇鸾对视着男人的眉眼,一字一句。
“哥,你对我说,要我好好活。”
男人笑了。
“沈娇鸾,向来知道你不过是娇蛮无知的富家小姐,如今瞧来,哪里能算是无知?自作聪明里再掺点肆意妄为,便成了蠢。”
沈娇鸾苍白了脸。
“如今,倒也不介意告知你,我的名号。”
男人挑眉,眉眼里的冰梢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无恤,无所怜恤。你们这般凡夫俗子,更乐意唤我,血菩提。”
一时之间,沈娇鸾除了呆愣总找不到多些回应。
她愣男人所说的话,惊天霹雳一般。那种怪力乱神的事,怎会存在于这世间?她更愣男人的行径。
男人,居然俯身衔住了她的唇。
因着呆愣,沈娇鸾忘记动作,无论是推开他,亦或者闭上眸。她只能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男人细长眸中流转的光,看着那流光中呆愣的自己。
良久,男人退开一步,一点莫名的笑绽开在唇边。
“也不过如此。”
沈娇鸾不明所以,男人亦不曾有过解释的心,只是望着,望着眼前略显单薄的身躯,望穿过去十三载光阴。
男人笑得愈发怪了。
那时,尚且年幼,纵是有天大的怨恨也只能生生忍了,日日藏匿于陋室平居,做个无知小儿。闲暇时,逗弄下沈家的女儿,瞧瞧平居的公子难看的脸色,也不失为打发时光的好法子。平淡无趣的日子,本也过得轻松自在。
那日,就瞧见了藏在花丛后嘤嘤哭的她。貌丑,哭起来便没了梨花带雨的美感,直教人觉得厌烦。只是意外,向来呼风唤雨任性刁蛮的沈家二小姐,竟也会有藏起来痛哭流涕的事,着实好奇得很。索性,就站在三步之遥外的草木后,看那二小姐意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