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不管你是在偷盗死人遗物,或者干脆就是杀死我的凶手,请相信我都不会怪你,反而要感谢你结束了我的性命……”
严立手里握着一卷褶皱的纸张,是从山羊的尸体上拿到的,这个年代已经很难得见到纸笔写成的书信了。山羊身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却将这张纸深藏在腰间的口袋,十分隐秘,虽然不值钱,但严立还是将它留了下来,细细看了一遍。
“垃圾城里只有垃圾,不管是这里的物品,还是动物人类,全都像垃圾一样,从小生活在泥堆和垃圾袋里,死了融化在土里,没有人会记得,仇恨热爱以及道德,在这里都没有意义。我没有朋友,没有敌人(都被我吃了),甚至没有人和我有任何关系,当然也就没有人可以说话。
但清醒的时候,我想要跟人说说话,让他们了解我这毫无意义的人生……”
“我的记忆很模糊了,大部分是没有理智时的杀戮场景,很吓人,很乱,我记得我吃过许多人,那种场景,还有嘴巴里残留的味道,快把我逼疯了,或许我早就已经疯了——变成这怪物模样,远离人群。
我只记得自己出生在腐化池的一具男人尸体边上,他身上长着脓包,已经破了,我像是从里头爬出来的一般,但男人能生育吗?还是我只是变异产生的怪物?”
“我拖着羊水,一路爬出满是尸体的水池,我知道我并不完全是个新生儿,我的脑子里有一些破碎的记忆,来自一个失败的男人——但垃圾城哪个人不失败呢?他曾经是一名司机,死前充满了不甘和怨恨,这种情绪遗传到了我身上,让我一失去理智,就想疯狂的杀戮,一刻也不停,把所有手下败将都放在嘴里大嚼特嚼。必须要泄愤!我是那样想,也是那样做的……记忆不堪回首,每当想起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我下不去手,没那个勇气,所以假如你真的是凶手,请收下我的感谢。”
“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我得赶紧把这些东西写完,虽然可能没人能看到,但总该不是没有意义的吧。每天大概只有两小时清醒,我想靠近隔离带的高墙,因为那里正在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或许和我的出生有关。但山羊并不听从我的指挥,我只能尽量调整他前进的方向,但太难了啊,越是靠近那个地方,它的情绪就越狂暴,我也越来越难清醒过来……我该怎么办,还要继续追寻下去吗?”
……
文字到此结束,看来他还没抵达目的地,就被严立给杀死了,但最底下画了他出生时的场景,那是一片埋尸场一样的地方,充满了尸体,各种各样,有老有少,都像咸鱼一样叠在一起,最顶上有个腹部破裂的男人,他额头上有一个大大的疤痕,肚子上流淌着水痕,连向正在爬行的幼小山羊。
严立脑中仿佛看到它是怎么爬出死人堆,在垃圾里生长,存活,努力回想着记忆,最后却陷入疯狂。
“跟我多像啊。”严立自嘲的笑了,他站在黑夜里,悲戚的想到了山羊死前的目光,那毫无意义、被人憎恶的一生,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一阵凄惨的抽泣幽幽的传来,成了黑夜的背景音乐。严立的脸色变了,他知道羊脸女还在附近徘徊,哭声能成为怪人的指路标,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
他有些生气,又无可奈何,从丘陵出去,走了大约五百米,就在一片玻璃瓶之间看到了倒地不起的羊脸女,她满脸泪痕,眼睛浮肿,活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可怜人,那张丑脸好像随时会陷入死灰。
严立走到她面前,无可奈何的伸出手,羊脸女颤颤巍巍,啜啜泣泣,却像看到了微末的希望,终于止住眼泪,顺着拉扯,爬上严立的背,跟着他回到地形复杂的丘陵区内。
严立把羊脸女放在洞口,看着她那日渐膨大的肚子,说:“以后你就留下来吧,我给你另外开个洞,你住里面,不要胡乱走动,更不能把别人引到这里来,听明白了吗?”
羊脸女拼命点头,好像又要哭了。
严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表情太凶,吓着她了,只好尽量表现得温和一些,他很快拿起铁锹,在自己的洞口边上又开掘了一个小巧的洞穴,放了些被褥进去后,就让羊脸女进去休息。
“多久没吃东西了?”严立在外头冷冰冰的问。
羊脸女啊啊几声,用手指比了个五,意思是五天没吃饭了,她形销骨立,好像随时要饿死。严立拿了一些水和食物,叫她慢些吃,免得噎死了。
羊脸女用僵硬的手把东西吃完,才好像想起了什么,艰难的回身跪下来磕头,但严立已经离开了,门口只剩下清冷的月光。
严立最近的忧虑情绪没有影响到其他任何人,高墙下的不详预兆仍旧无人知晓。但就在他把山羊头交给老头的这天晚上,广场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当天晚上有很多人听到了声响,有的人说声音很大,有的人说很低沉,很细微,像是虫子爬行,又像是小孩的呢喃。这种声音细细密密,层层叠叠,像雨点一样在某些人脑海里回荡,让他们在半夜惊恐得睡不着,或是在惊颤中不断发抖,意志薄弱的甚至得了病。
当然这只是小事,顶多失眠一晚上而已,更严重的是有些人得了皮肤病,身上长出黑色的斑点,疼痒溃烂,痛不欲生……此外还有许多不祥之事,悲观的流言四处传播,叫大家人心惶惶。
这些事乱七八糟,几乎都在这天晚上发生,纷繁复杂,让人一点摸不着头绪。但如果你是有心人,密切的注视着广场的一切,或许就能发现一切的起源都来自广场中心那个陈旧的杂货铺。
那只山羊头好像真的有恶魔的力量一般,连老头都做了一晚上噩梦,好像看到自己的哥哥在万般疼痛之中死去,最后腐烂在池子里。
第二天他满眼通红的醒来,吩咐助手锁好实验室大门,将杂货铺关门。走到广场上,到处躺着受到“诅咒”的病人,他们捂着溃烂的皮肤,痛苦的嚎叫着,震得老头耳朵发疼。
在边缘地带,梦想家正带着他的手下在处理“垃圾”——即将变成怪人的变异人。
几个腋下长出小手的瘦弱男人被推到广场外,公开处刑,围观的人群人头涌动,看着他们被杀死或是流放外地。
那些变异迹象严重的,就当场处死,其他的则被赶出广场,永远不许回来。如果有人敢反抗,梦想家的脉冲枪正等着呢。确实有个即将变为怪人的家伙在推搡下狂暴了,身上长出无数瘤泡,朝着人群扑来,却被一枪放倒,在凄惨的叫声中死去。
其他身上有变异特征的人见了此情此景,自然不敢多话,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广场,被开除了“人类”的身份。
人们对梦想家的举动很满意,因为他维护了广场的干净和安全,梦想家也对着人群说了几句话,他说绝对不能让邪恶的变异基因污染广场,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谈及此处,或许有人不理解梦想家的作为。非垃圾城的人可能不清楚,相比毒素、变异生物以及食物的匮乏,这里最危险的是那些变异的怪人。它们在垃圾城的所有地方游弋,如行尸走肉般晃荡和饥不择食,遇到人类时,就会发狂的进行攻击。每年死在它们手上的人或许不比饿死的多,但大多死状凄惨,不留全尸。
怪人们同样由来已久,没人知道起因。他们没法生育,数量却始终不减,这是因为总有正常人会变异为怪人,失去理智,攻击同胞,以之为食。这样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所以有理智的人都对怪人深恶痛绝,认为他们的基因是有毒的,在垃圾城受污染的地面四处传播,最后将正常人也毒害。
必须生活在干净而安全的区域,才能避免变为怪人,或是被怪人杀害。所以广场如今已经变成大家眼里的圣地了,梦想家此举亦是合情合理。
老头看着梦想家的表演,很为自己的侄儿自豪:成了广场的一号人物,多有面子,也为杂货铺带来了数不清的收益。
但他并不同意梦想家的意见,因为他不相信基因能够像病毒一样传播,事实上怪人的出现以及传播一直是个迷,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真相,并且有可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看着那些被驱逐的、远去的可怜背影,以及广场上凄惨翻滚的病人,老头背起手,目光如炬,从容的、平静的笑了,好似看到了无比光明的未来。